戴着镣铐舞蹈:关于中国画的二十六封书信——高诚访谈录

落草艺术Salon des Refuses
2022-05-05
來源:落草艺术Salon des Refuses
【黄瓜园或盗取火种人们】是落草艺术Salon des Refusés的长期访谈计划,本访谈计划以南京艺术学院(黄瓜园)为核心,分别访谈校内外的教师、学生、艺术家、学者、批评家(策展人)等等,旨在向大众展示当下南京艺术学院的艺术生态和学术生态,以及艺术类从业者的生存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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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诚《万笏朝天》32×68cm 纸本水墨

黄瓜园盗取火种的人们】首期的访谈对象为笔者南艺2021届中国画山水方向的好友——高诚。这也是我们做的第一个古典艺术专题,考虑到我们分隔两地,且并非所有艺术家都善言辞,本次访谈我们采用书信的形式进行沟通,以保证给予双方足够多的思考时间。
——落草艺术Salon des Refusés
高诚简介:字则明,属璞斋主人。籍贯江苏新沂。
2018年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国画系山水工作室并获得学士学位。
2021年毕业于南艺国画系山水工作室,师从徐钢副教授。

现为南京市青年美术家协会会员、江苏省青年美术家协会会员、杭州国画院第九期创作员。


Letters Part 01

发件人

落草艺术Salon des Refusés

日期

2022-02-10 13:37:02

正文

自毕业一别累月,近来安好?

我只略习西画,书房暂时只有水彩纸,遂以此为信纸。

李小山和李沐之在不同的时代对中国画的现状做出过批评,1985年李小山发表了《当代中国画之我见》(点击跳转)于《江苏画刊》,去年李沐之在网络平台发表了《再谈中国画之穷途末路》(点击跳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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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山《中国画已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

李小山探讨了中国画在当代的困境和他的见解,认为中国画应当摒弃传统的桎梏;而李沐之则以一种偏激的艺术达尔文主义的观点,认为若不能对西方的后现代时期和当代时期的艺术美学、哲学作出反叛和超越,中国画便会如西方架上艺术一般被淘汰,甚至目前已是穷途末路。
对此二人的观点,你如何看待?中国艺术果真可以西方艺术史的视野来度量吗?这种用西方理论来分析中国画的批评是否真的适用?

Letter In Reply

件人:高诚

收件人:落草艺术Salon des Refusés

日期:2022-02-20 16:43:22

正文:

书信已经收到,最近单位检查课业,推迟几日回信,抱歉。
李小山先生的论文我曾经拜读过。我认为他所反对之此“中国画”并非彼“中国画”。做个比方吧:
传说有一大片森林,里面充满了未知和神秘。有一群人披荆斩棘,渐渐摸索到了一片肥沃的土地。他们把这里清理出来一片方形的空地,并且画上边界,在四周撒上防虫兽的毒药,并告诉子孙们:以后,这里就是我们自己的地盘了。
这样一代一代子孙更迭,后来,这里打上了柱子,盖起了围墙,封上了房顶子。接着,后面的子孙又在房间里批灰、刷腻子,一层不够又来一层……渐渐地,围墙越来越厚,整个房间的面积也越来越小……
虽然在他们的历史上,有很多人尝试在房间的墙壁上开窗,但仍然阻止不了多数人粉刷墙壁的进程。等到房间小到实在不能再刷腻子的时候,大家在狭小的空间里动弹不得。
终于,有一群人振臂高呼:“我们要拆除前人留下的墙灰和糟粕,将房间恢复到原来平原的样子!”
于是,他们将前人的墙壁打薄、拆除到很宽敞的样子。
但总有些行动能力强的人,这些人打破了最开始的界限,发誓要在森林里重新开辟出新的路来。
结果这些人有的钻到别人开辟的圈里,有的被野兽吃掉,最伟大也最幸运的则是——又找到了新的沃土,开荒、搭理,建立起自己的地盘。
故事里的沃土是中国传统绘画,而画边界的人就是最初传统绘画的奠定者,他们界定了中国画,给了中国画巨大的发现空间。后世历代的大小思想家、画家则是就是立墙、封顶、刷墙的人,而振臂一呼的则是以李小山先生为代表的八五新潮运动引领者。
因此,李先生在文中说:“由此可见,革新中国画的首要任务是改变我们对那套严格的形式规范的崇拜,从一套套的形式框框中突破出来。”他反对的不是传统中国画,而且被条条框框绑架的中国画。
他想的是把真正的传统中国画解救出来,“使每个画家在可以自由探索的基础上,抛弃严格的技术规范和僵化的审美标准,创造出丰富多彩的艺术形式来。不必担心,生活在现代中国的艺术家,既不会"全盘西化",也不会抱住“国粹”不放”。
对于李沫之的理论,我想用七个字反驳:“一重境界一重天。”子贡称赞孔子:“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中国画亦然。不得其门,就难得见其深厚内涵和生命力。能够创造的永远是人,而不是技法和材料。传承不是一味的复制古人的技法,而是对文化的接力。
中国十万个汉字每个字都被用过了,但是不耽误作家写出直击灵魂的作品,音乐最基本的7个音符同样一直在用,也没见哪个音乐家因为写不出乐曲而创造出第八个,画家自己的无能不能迁就于材料技法本身。
西方流派是在西方的语境下解释的,而国画流派则是在中国传统的语境下解释的,二者只能类比,不可等同。可以反思一下,如果我们用中国画理论来看西方绘画是什么情景呢?



Letters Part 02

发件人

落草艺术Salon des Refusés

日期

2022-02-23 09:35:27

正文

感谢分享,你的寓言故事既像《三体》里云天明对程心讲的寓言童话,同时更像是鲁迅的《呐喊·自序》中的“铁屋子”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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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剧照《觉醒年代》

新媒体平台此类文章很多,大多读了些西方艺术理论著作(而且大多是现当代艺术方向的著作),便以为是前卫的,以“观念”“实验”等词汇包装自己的无知,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左翼”,实则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这也是我下决心要把落草艺术Salon des Refusés做成美术界《今天文学》(点击跳转北岛文《今天的寓言》)的原因之一。

若是你问他们具体的学术问题,他们就会以艺术圈的乱象或学术圈的乱象来为自己开脱——“学术(或艺术)本就是那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圈子里那么乱,理论和学术有什么用……”——之类的言论来搪塞过去。

他们发觉读过的理论无法与面临的问题自洽时,便认为自己已经遇到最前沿前卫的理论也无能为力的矛盾问题,并以“前卫”自居。
事实上,在二十一世纪还要坚守自己的文化和艺术立场这件事,本身就足够左翼了。坚守传统工艺、传统艺术、传统文化,甚至将他们转化为当下的语言,这是一件非“左”不为的事,如中央美术学院实验艺术学院已经连续两年考核书法了。
反而守着传统食古不化,或者守着某些“前卫理论”一叶障目,才是愚蠢、保守的行为,而且以“保守”为前卫的人数不胜数。
这种愚蠢体现在破坏了艺术的多样性,破坏了自后现代主义以来的多元与包容,而且这种现象不仅体现在艺术领域,也体现在社会舆论、网络和其他意识形态领域。
对意识形态党同伐异的行为破坏了意识形态本身的多样性。
我曾说过一些很“画左分子”的话,如下:
画画只是人类最简单获得快乐的艺术样式之一,开心了要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画两笔,不开心也要围着篝火诉诸歌舞画两笔,不存在什么样式、风格、主义之间的高下强弱。是先有绘画再有的艺术史上诸流派诸风格样式主义。
画在山洞里,画在石器上,陶器上,木头上,金属上,兽皮上,兽骨上,草纸上,宣纸上,布上,绢上,墙壁上……电脑上,VR上,电路板上,未来还无法预测的媒介上……;人类画的,猪画的,狗画的,AI画的,未来无法预测的东东画的……都没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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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塔米拉洞窟岩画
最近,身边研究当代的似乎都认为是过时的艺术了,这是被某些片面狭隘的艺术理论所绑架。是的,绘画在新石器时代就过时了,并且还将伴随着人们到世界末日!
毕业以来有和有趣的生活或创作上的问题或者改变也可与大家分享,听闻你与友善先生前段时间彻夜长谈,有何有趣的新感想?

Letter In Reply

发件人:高诚

收件人:落草艺术Salon des Refusés

日期:2022-02-28 13:21:08

正文:

于友善老师是我的恩师。说是大学老师,实际上怹没有直接带过我们班的课。当时本科时期,于老师是国画系的系主任,怹是人物画班的老师,而我是山水画班的。当时山水画班的主要任课老师是张筱膺老师、徐钢老师以及李莉老师。我那时候比较喜欢串门,经常去这个班溜达一下,去那个班说两句话,所以也认识了不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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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友善先生

大二刚分班那会儿,于老师上课,我是不大敢去串门的,心想“系主任”的名号多多少少带着一点威严,万一哪里不太注意,被捉住骂一顿就不太好了。越是不敢去越是好奇,直到后来听舍友讲——于老师为人谦和,对学生特别好,而且喜欢开玩笑。这样一来,我的胆子就大了些,以借东西的名义趁着于老师上课探头进了一回人物画班。那时候战战兢兢和怹打了个招呼,就赶紧跑掉了。
来往次数多了以后,我才深切体会到于老师的谦和——就连中午吃的啥,食堂哪道菜不好吃这种事,我都和他说过。后来发现怹好像不太烦我,于是我在怹跟前说话做事,就又变成大手大脚了。我经常拿着画向于老师请教,老师知无不言,有问必答。渐渐地,每次有一张小画,我都会发给老师看,即便现在看来很差的画,老师都能从中找到优点,然后鼓励我一通。
我是年前从杭州回老家路过南京,在同学家借宿。那天,就去拜访于老师,顺便给怹拜个年。那天本想着时间挺晚,和老师说几句话就再不打扰了的,可是到了老师家就停不下来了。从我毕业以后在杭州的经历,聊到大学时期的逸事,再聊到老师读书、创作时候的故事,一路聊下去,再一抬头发现夜将过半,这才收住了话头。
那天晚上下着小雨,老师亲自把我送到小区门口,又叮嘱我几句,才挥手道别。聊天内容倒是很轻松,但是回来我就想:能有于老师这样,视我如己出的老师,回南京真像回家一样,连路灯都暖暖的。




Letters Part 03

发件人

落草艺术Salon des Refusés

日期

2022-03-01 17:37:00

正文

以书信为访谈的社会调查和交往自古有之,我心虚平日未用心练字,与你书信往来还是图你写的字了。自知心亏,我送一幅版画小稿给你。

不过,据我观察,身边即便是受过教育的青年人,也都不太会写字了,除非是中国专业或者其他相关专业,大多像我,只会用键盘打字,书法很烂。

但受过教育的40岁以上的人,几乎都有一手好字;不过在90后中,这个比例似乎下降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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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草字影摘自怀素《千字文》
曾选修于友善先生的国画人物课,自觉字丑,结业时便未落款。于先生见状,教导我:每日二十分钟,写半年就有一手好字,年轻人太依赖键盘,太懒了。我大概确是懒散,毕业后更加依赖键盘了。
持诚对键盘打字和手写字有何看法?

Letter In Reply

发件人:高诚

收件人:落草艺术Salon des Refusés

日期:2022-03-03 10:55:41

正文

书信和小画已收到,谢谢。
关于写字的事情,于友善先生也和我们讲过,但那时候淘气光顾着玩,也就没有太放在心上。现在吃亏了又想着找补回来。其实我写字就很不好看。除了学习的时候坐在书桌上圈圈画画,平时交流也都是打字了。
老兄说的算是个社会现象,这和目前的时代特征有关系。不是说现在的人依赖键盘、不练字就是太懒了,而是目前所需要纸质文档的地方逐渐变少。电子文档以其便捷性、永久性和广泛性受到越来越多的欢迎。
我们现在的正式文件、文档的存储和交流都是在以数字形式线上进行的,甚至我的这份信件,最后也要由老兄在线上发表展示。因此,很多人脱离了手写汉字的环境,进行无纸化作业。
在这种情况下,练字就是作为一种纯粹的爱好了。现代人夜以继夜地在电脑前工作,已然非常疲惫,如果将练字作为硬性任务去完成的话,无疑又是增加作业量,使自己更加焦头烂额,何不如多去做一些使自己轻松愉悦的事情,等待机会成熟,兴趣使然再顺势而为呢?
老兄讲:“40岁以上的人,但凡受过教育几乎都有一手好字”,这是因为那个年代的手写才是主流。对于我自己而言,喜欢手写纯粹是因为工作和手写相关,而且我喜欢用钢笔,这也算一种情怀吧。各个行业各个人群的要求不一样,所以这个问题需要去理性辩证地看待。




Letters Part 04

发件人

落草艺术Salon des Refusés

日期

2022-03-04 12:27:59

正文

有很多当代中国画家,如方力钧、李津都在中国画中融入了西画或当代艺术的元素。但也有如周京新、丘挺等很多人的画,依然充满东方韵味。很多人讲中国画的概念应让渡于“水墨画”,对此,持诚有何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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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力钧《2018》72×72cm   纸本水墨   2018

此问题其实我是带有私心的——尽管我的研究领域是当代艺术,硕士期间是外国美术史。但在南京时,每年起码有两次特展来展出古代的画作,我每次都迷醉其中,尽管我对画论和中国美术史知之甚少,但美是无法掩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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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京新写意作品
我那时也经常去上海、杭州等地看展,但来重庆半年之久,竟未有一场让我觉得好看的展览,不禁怀念在南京博物院看历代名画展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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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挺《苏堤雨霁》纸本水墨 69×44cm 2009年

目前,中国画市场上也在大谈“实验水墨”,重庆有“水墨再定义”主题画展,但以我的直觉,水墨画绝非全然等于是中国画,顾丞峰老师也有篇文章叫《为什么“中国画”的称谓不科学》(点击跳转),讲述了中国画概念的来龙去脉,你有何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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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津《云散》34×32cm 纸本设色 2021

Letter In Reply

发件人:高诚

收件人:落草艺术Salon des Refusés

日期:2022-03-05 14:55:21

正文:

以我自己的经验和体会来说,国画是建立在中国独特的传统思想体系上的绘画门类。它和音乐、书法、文学等等一样,有自己的一套成熟的理论和技法系统。俗话说:万变不离其宗。
国画代代相传的生命力,就在于它扎根的这个“宗”的包容和广大。那么这个所谓的宗是什么呢?就是我们的画论里讲的那些最根本的道理。比如谢赫的“六法论”中所强调的“气韵”,比如王维的“凡画山水,意在笔先”中的“意”,苏轼的“常形之失,人皆知之;常理之不当,虽晓画者有不知”所谓的“理”……脱离了“宗”,就好像大树没有了树根,自然不能求木之生长了。
很多人把传统片面地理解成某家的技法画风和图式,认为只要习得某法,便可以精通传统,这完全是误入了歧途。传统背后的内涵源于文化上的广博和精微,是“难与君说”的灵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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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佛教东传作出贡献的玄奘法师
宏观来看,自古以来的传统文化对外来思想的态度是包容的。比如,很多外来的宗教和学说传入中国后,不仅没有湮灭,反而能找到合适的土壤来生根发芽,逐渐和中国传统的思想融合,成为具有“中国特色”的思想,在其发源地反而逐渐湮灭(比如佛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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犍陀罗佛像
传统绘画也是这样。在古代,随着中原和西域的交流愈加频繁,越来越多的雕塑、绘画风格和技法传入中国。这些外来技法并没有影响当时的画家创作出优秀的中国画,反而被他们合理利用,成为传统绘画技法中的一部分。(比如犍陀罗的衣纹转化成了曹衣出水)。同样我们也可以看到,历史长河会淘汰很多不适合的东西,很多国画的技法或者尝试,也是昙花一现,立马退出了历史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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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维摩诘与李公麟维摩诘
在技法上,中国绘画强调笔墨的运用。这里的笔墨同样不是仅仅是指“毛笔的笔触”,而是其背后蕴藏的精神气质。把用笔发扬到极致就是我们的书法。书法里总结出的“永字八法”包含了用笔的一切形态。做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书法是中国画中的“抽象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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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字八法
那么就可以谈到老兄问的这个问题了。“水墨画”和“中国画”是两个概念。水墨是技法,中国画是绘画门类。中国画不一定都是以水墨为界质,而水墨所表现的东西也不一定是以中国画的思想为纲领,所以让位这句话在逻辑上就是不成立的。对我而言,区分是否是中国画的标准就是看它的土壤是否扎根于“文化”之上,技法是否包含了对笔墨技法的理解。
守住了文化底线就是守住中国画的底线。
我的理想是做中国画的接力者,如亨利·卢梭所说,“负责任的自由,戴着镣铐的舞蹈”。创新是画家思想上一个台阶以后真性的自然流露。“实验水墨”也是这样。“实验”本身就带着探索的意味,所以多看,多想,多读书,自然水到渠成。



Letters Part 05

发件人

落草艺术Salon des Refusés

日期

2022-03-07 13:37:02

正文

关于你信中所谈的笔墨,我最近在一本叫做《云的理论——为了建立一种新的绘画史》的最后一章见到了,作为一个中国人,在外国人的书里学习到了“笔墨”,我深感羞愧。

本书作者于贝尔·达米施是符号学研究的大师,他旁征博引了古今中外的理论来论述他的观点,如拉斯金《现代画家》中写到的透纳、哈丁等画家笔下的云;甚至将康斯坦布尔关于云的研究和卢克·霍华德的气象学著作《关于云的变化》做比较。并话锋一转,将视线带到东方,引用《芥子园画谱》中“天地之大文章,为山川被锦绣”的云彩,石涛《苦瓜和尚画语录》中记载的“风云者,天地束缚山川也;水石者,地之激越山川也”等文献。
而后他讲述了中国画中对于云的各类描写和技法,尤其讲了笔墨,引用了《芥子园画谱》笔墨篇此段:“古人云,‘有笔有墨’。笔墨二字,人多不晓。画岂无笔墨哉?但有轮廓,而无皴法,即谓之无笔;有皴法而无轻重向背,云影明晦,即谓之无墨。”韩拙《山水纯全集》中“笔以立其形质,墨以分其阴阳”等等文献。

说到“云的理论”,这期的封面不妨就用你的《华月夜》,描述夜晚的云的画作我实在见的不多,且致敬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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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诚《华月夜》27×55cm

我自觉应该多多了解传统文化艺术以及理论,无论大众如何唱衰中国画,唱衰古典绘画,作为知识分子却更应该平等看待,如这位达米施就以此作为其理论突破的契机。
在此前的访谈中,我注意到大多数的艺术类从业者都有一个鲜明的走上艺术道路的契机,如之前作家马青虹先生分享了他走上文学创作道路的具体经历。之于你,是否也有这样一个契机?可以分享一下你的经历,如何与中国画结缘?有哪些重要的阶段?

Letter In Reply

发件人:高诚

收件人:落草艺术Salon des Refusés

日期:2022-03-08 17:07:46

正文:

关于学习国画的契机,我是从小就开始接触这方面的。这点要感谢我的外祖母。曾国潘说他“虽以国藩之不才,亦且为义理所熏蒸。”我这个菜包子是被怹老人家所“熏蒸”出来的(开个玩笑)。
姥姥家原是天津的书香门第,后来社会动荡,家道衰落。家藏的东西虽说已然散尽,但是怹小时候所受到的教育、学识和涵养,却深深影响了我母亲和我。姥姥和我讲得最多的就是天津以前的规矩,和我的太奶奶(姥姥的母亲)的学习经历,以及怹是如何要求我姥姥的。从姥姥的口中,我比其他同班同学更早了解到很多以前的故事,尤其是以前的“书香门第”的生活点滴。后来,小学时我就主动报名了国画兴趣班。
学国画重要的阶段目前有四个,一是小学接触了第一个国画启蒙老师——张以德老师,并认识了第一本国画教材——《芥子园画传》。
二是高中下定决心画画,将业余转成专业,并考上了南艺。
三是本科得以遇见黄瓜园诸位老师,他们引领我走上了学国画的正轨,系统地学习国画史论和技法基础,这段时间我受用不尽。
四则是研究生以后在导师徐钢老师的引导下,逐步有了自己的绘画方向。在杭州的游学也让我认识很多老师和朋友。
真的很感激我一路相伴的师友们。




Letters Part 06

发件人

落草艺术Salon des Refusés

日期

2022-03-09 16:37:44

正文

此前,落草艺术Salon des Refusés一致致力于做当代艺术主题的内容,无论是我(陈浩浩)、李叡山马青虹邱志杰缪晓春游击队女孩可分别点击跳转)等等主题或者作者都是当代领域的。被我们这样一个社群采访,你是否有觉得意外?

Letter In Reply

发件人:高诚

收件人:落草艺术Salon des Refusés

日期:2022-03-10   14:21:33

正文:

倒不觉得意外,因为我不能代表传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在做的也是“现代”的艺术。我不是古人。生活在当下世界,当然会有当代的思考。对于国画而言,我觉得继承传统和表现当代并不矛盾。这个问题可以下文详细讲讲。
过年回老家的时候,少不了和亲友相聚,自然会提及到我的职业。但是一提到“国画工作者”,亲友们大多想起的是——我穿着一身唐装,在中式画案上手执大笔挥洒的场景。然后就会谈到唐装的腰围要大一些,肚子不能勒得太紧,最好前襟再绣一对龙凤,就会显得更有气质一些。
面对这种场合,我想到的就只有“你说的都对”去应答了。其实我也倒不觉得反感,反而觉得挺有意思的,因为从他们的嘴中我得知了我在他们脑海中的刻板印象,了解到不同领域的一群人对另外一个陌生领域的窥视和想象。





Letters Part 07

发件人

落草艺术Salon des Refusés

日期

2022-03-11 15:34:02

正文

我的师母邢莉先生(常宁生先生的太太)曾私下跟我讲过,如果有机会,她一定会去画古典绘画,而不是做当代的各类装置和影像艺术。她认为古典艺术更可以让她内心安宁。
但也有很多人认为,当代中国已经没有文人画生存的土壤,文人、画家、艺术家、知识分子似乎成了几个不同的职业,对此你有何独特见解?

Letter In Reply

发件人:高诚

收件人:落草艺术Salon des Refusés

日期:2022-03-12 17:38:26

正文:

在古代,文人、画家、艺术家也是不同的职业。
古代的文人指的是受过传统教育并在这个思想体系中有所建树的人,等同于古代的知识分子。
画家包括的就是所有画画的人。
文人画家、各个阶级的画匠,甚至街边卖艺耍把式的都有所囊括。
而艺术家则是思想有那么一点突破的人,这要和传统、主流思想的文人画家有个区分。
明、清代定义下的文人画土壤确实已经很贫瘠,但是我们对文人画是否还能有更先进的解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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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诚《夏山欲雨》32×68cm 纸本水墨


Letters Part 08

发件人

落草艺术Salon des Refusés

日期

2022-03-14 09:23:46

正文

现在的博物馆美术馆中,中国画的观看方式大多是挂在墙上如西画一样展览。私以为博物馆的体制一方面保护了文物,功不可没;另一方面,却破坏了中国人特有的观看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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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玻璃展柜里的齐白石画作
在古代,作为私人行为的赏画,在今日,却被放置于公共空间——如博物馆。本应徐徐打开“移步换景”的卷轴画,甚至被展开放置在玻璃展柜中,如同首饰珠宝店里的商品,持诚如何看待这种展览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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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有灯光的山水画展
在卷轴画的欣赏问题上,是否可以借鉴现代科技,还原古人的体验?如柔性屏幕已经相对成熟,未来是否可以将屏幕做成卷轴,可以卷曲折叠的屏幕或许比批在玻璃箱中更适合卷轴画。你如何看待这些展览中用到的科技?或者有趣的观展经历也可以与大家分享。

Letter In Reply

发件人:高诚

收件人:落草艺术Salon des Refusés

日期:2022-03-15 17:28:55

正文:

关于展览的问题,确实各类客观条件很难满足。尤其是手卷一类,比如文征明的《桃源问津图》、韩熙载《夜宴图》等,它是有一个故事情节在的,展卷的过程像是看小人书的过程。然而博物馆的展陈是在保护古迹的前提下去做的,浏览人数多、场地等等因素的限制,决定了它不能像书房一样每个人都能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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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D《千里江山图》
所以我们观展之前最好能做好功课,观展的时候有个侧重点,比如着重于画作的技法、整体气息等。至于想体验展卷的话,不如去自己置办一个复制品,在书房里焚香沐手欣赏。
关于山水画的衍生,我觉得拍成影片或者做成立体效果会更好一些。之前的影片诸如《山水情》或者前段时间他们做的3D《秋林读书图》都是不错的尝试,可以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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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D《秋林读书图》
至于着力尝试使用柔性屏幕的话,为啥不把精力放在绢、纸本画作的复制品上呢?这样又有质感又能给人原作最直观的感受。布展方面我觉得可以做一些沉浸式体验,前文讲到的在书房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具体的可以以后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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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诚《云海间》32×68cm



Letters Part 09

发件人

落草艺术Salon des Refusés

日期

2022-03-16 14:38:21

正文

但博物馆里的复制品怕是也不会让人翻阅触摸,更别说题字了,屏幕里的影像却可以解决这个公共空间里的互动行为。

你与子杰、老郭素日里喝茶、雅集,收藏文玩,是否是在模仿或复原古代文人的生活状态?这种对古代文人生活状态的效仿是否有助于你们获取创作灵感?
你们的雅集圈子里都有哪些有趣的人?雅集的形式是否比研讨会、讲座、论坛、视频会议等形式更让人放松和高效?也更符合中国人的生活习惯?

Letter In Reply

发件人:高诚

收件人:落草艺术Salon des Refusés

日期:2022-03-17 11:47:09

正文:

我的这些活动都算不上真正意义的雅集。无非就是几个人聚在一起吹吹牛,找点放松的乐子而已。古代文人的生活状态我们也复制不了。无论从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还是受到的知识体系来说都不一样。如果想体会古人的生活状态,还不如去系统了解一下他们的知识体系,说不定更有帮助。
我觉得,雅集实际上相当于学术成果交流会,笨功夫还是要在书房里一个人下的。当然,可能某人从某场雅集中了解到一些东西,但当他深入学习的时候,估计这还得坐坐冷板凳才行。中国人的生活习惯老兄可以看看曾国藩的日记,那里有不少真实反映。当然曾国藩是清代的,再往前还需要看看别人的书。




Letters Part 10

发件人

落草艺术Salon des Refusés

日期

2022-03-18 16:17:06

正文

事实上,你不仅是我采访的第一个古典艺术专题的艺术家,同时也是最年轻(截至目前)的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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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希孟《千里江山图》局部
你认为对于中国画创作来讲,像王希孟那样“年少雄浑、英姿勃发”的少年乞丐和表达的冲动更重要,还是如庖丁解牛或者敦煌的宗教画师那样,对“技近乎道”的执着和坚持更重要?

Letter In Reply

发件人:高诚

收件人:落草艺术Salon des Refusés

日期:2022-03-19 17:45:21

正文:

目前对于我来说,创作中国画的时候还是要在意基本功的。虽说已然接触国画不少年了,但是还是自觉基本功没有特别到位。对于这门艺术来说,没有捷径可以走的。无论是王希孟,还是敦煌画师,在一张成功的画作背后,必然是成堆的练习纸,这是技法上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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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壁画(局部)

还有就是形而上的东西,比如学养、见识、胆量等等。要记住古代画家的另一个身份是文人,他们的义理、辞章、考据三门学问做的都是不差的。在纯熟的技法、广博的学识的基础上,再有少年气概和表达的冲动,才是出好作品的条件。
这里我想起来一个问题。有人说中国画画来画去都一样,无非就是几块石头一片树林,没有像西方艺术一样将自己的感情一股脑的宣泄给观者。
我的理解是,中国绘画的土壤,和西方某些流派强调自我意识、视觉冲击、张扬的个性不同,它更强调一种含蓄的表达,是在一定的学识涵养积淀上绽放出花朵。只有你沉浸在祂们的语境当中,才能感受到祂们细微的感情。




Letters Part 11

发件人

落草艺术Salon des Refusés

日期

2022-03-20 10:56:04

正文

说到中国画表达的含蓄,我又想到古代诗歌文学的含蓄,如归有光《项脊轩志》中:“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元稹《离思》“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辛弃疾《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却道天凉好个秋”都体现了这种委婉和含蓄。虽不说愁思,但绕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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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居翰《致用与娱情:大清盛世的世俗绘画》书影

高居翰最新的著作《致用与娱情》(点击图片或书名跳转)中提到:中国国内似乎对世俗绘画的关注甚少,在历代画论与近代的艺术史研究中,对世俗绘画的评价也往往不高。学界更专注于文人画、宫廷画、宗教画的研究,认为这样更能代表中国人的精神与文化。请问你怎么看待中国人对世俗绘画关注的缺失?

Letter In Reply

发件人:高诚

收件人:落草艺术Salon des Refusés

日期:2022-03-22 15:39:45

正文:

高居翰说的现象是存在的。大部分有关世俗的内容,往往附属在文人、宫廷、宗教绘画里面。这个现象是国画的精神指导所决定。因为我们研究的画作蕴涵的精神文化,往往是研究这个创作者的思想和其时代的大体思想,他们画中出现一些世俗内容往往会带有指代意义。
纯粹作为风俗画的国画很少,世俗画大多数是有绘画模板(粉本),依靠匠人们复制出来的,因此,这么多的同类型画,想研究其民俗性的话,研究祖本也就够了。
但是中国人对世俗画研究的缺失确实也是一个遗憾,毕竟少了很多对那个时代真情实景的反映。
你们理论研究者应该尽量发掘本身就不多的风俗题材绘画的价值。



Letters Part 12

发件人

落草艺术Salon des Refusés

日期

2022-03-23 20:27:52

正文

无论是多么坚定的写实绘画信徒,都不得不承认,摄影术发明后西方写实绘画逐渐没落的历史。

但在中国,我们似乎依旧对工笔画、传统工艺充满兴趣,如何家英、罗寒蕾在市场上非常受欢迎。似乎并未受到科技发展和摄影的冲击,网络上也有许多分享工笔画和传统工艺的博主(如李子柒),你觉得中国画是否可以避免进入西方艺术史中的技术和美学上的达尔文主义?或是都存在建议独立的生态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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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寒蕾工笔人物画

Letter In Reply

发件人:高诚

收件人:落草艺术Salon des Refusés

日期:2022-03-25 12:44:33

正文:

写实绘画的目的是写实,他追求的就是越精细越好,当然就会被摄影技术冲击,毕竟笔尖总比像素点要大嘛。但是艺术是为了表达人的思想,所以无论是摄影还是绘画,控制他们的还是人,这和单纯的记录是两回事情。无论东西方绘画,只要它的理论支撑,也就是根基还在,总不会被淘汰的。
中国画本身就是兼容并包的活物,它不是单独的一个生态瓶,把它圈养起来是不可能长久的。所以只要它的根茁壮,多吸收一些太阳光岂不是更好一些吗?



Letters Part 13

发件人

落草艺术Salon des Refusés

日期

2022-03-27 15:39:04

正文

感谢为大家解惑答疑。

最后也可以分享一下最近看的书,未来的创作计划,以及你喜欢的画家们。

长篇累牍,虽知一些问题对于你来说可能过于幼稚肤浅,毫无价值,但分享解惑可以使更多人受益——知识的共享和开源也是落草艺术Salon des Refusés一贯秉持的态度。可以分享一下你最得意的作品、文玩或藏书吗?

打扰太多,实在抱恙。这期做完我就去看《新蝙蝠侠》电影了。
祝前程似锦。望珍重。
落草艺术Salon des Refusés来信地址:重庆市渝中区人民路197号

Letter In Reply

发件人:高诚

收件人:落草艺术Salon des Refusés

日期:2022-03-28 10:22:17

正文:

所有书信我都已仔细拜读一遍,老兄“一些问题对我并无价值”之语甚为过谦,信中很多问题都也正是我最近思考的问题。也感谢老兄给我一个契机,让我讲讲我的生活和想法。如果有一些不对的地方,也只是我自己的偏见,还望老兄担待。
最近我想更加深入了解传统中国的思想,所以在学国学方面有一点兴趣。
推荐曾国藩的几篇文章,如《圣哲画像记》的序言、《送唐先生南归序》、《曾国藩日记》来管窥曾氏的学习方法和整体规划,闲书诸如陈巨来的《安持人物琐记》,文震亨的《长物志》,陈眉公的《小窗幽记》,赵希鹄的《洞天清录》等。
全球化趋势下的中国画确实受到了很多影响,也引起了越来越多人的思考。感谢老兄提供一个让我发表自己观点的机会。这篇文章仅仅代表着这段时间我自己的体会,如果老兄还有其他的问题的话,也可以来信继续探讨。
发表以后如果有其他的读者有兴趣也可以一起交流。
高诚寄信地浙江省杭州市上城区南星街道白云路11号杭州国画院创作培训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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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采访高诚的过程中,我愈加发觉自己知识的匮乏。若不能对所以艺术类学科有全局的了解,就不能在每个艺术领域问出有学术价值或社会价值的问题。而问题才是问答访谈的最重要部分,对此,我也应时刻保持进步,保持对学术的热忱,争取在每次访谈中可以提出更有价值的问题。无限进步,无限学习。

--落草艺术Salon des Refus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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