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的性平征途与展望:1896巴黎“厌女”到2024巴黎“平权”之路

2024-0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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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女性志工走在巴黎奥运选手村内,一旁的赛会海报上印有以法国文化象征玛丽安娜(Marianne)的女性头像为概念设计的logo。(摄影/Geoffroy VAN DER HASSELT/AFP)

「运动提供了一个空间,创造激励人心的女性典范。并具备在更广泛的社会中推动性别平等、促进女孩与女人赋权的力量。」

──莉迪亚・恩塞克拉(Lydia Nsekera,国际奥委会性别平等、多元化和包容性主席)

巴黎奥运的性平突破:男女参赛者各占一半、首创托育服务

2024巴黎奥运将揭开序幕,从会徽上法国文化象征玛丽安娜(Marianne)开始,到灵感源于法国弗里吉亚帽(Phrygian cap)的吉祥物弗里吉(Phryge),被法国评论家评为革命性地超越了传统阳具象征的艾菲尔铁塔,而与女性的阴蒂极为相似;更重要的是,人类即将在本届奥运迎来史上首次两性选手各占一半的历史纪录,巴黎奥运因此被视为最为性别平等的一届奥运。

除此之外,奥运选手村也将首度提供每日朝九晚九的托育服务,有需要的选手,可在指定照顾者的陪伴下,将年幼的孩子安托于此。设施内提供游戏空间、哺喂乳室与尿布更换的设备。国际奥林匹克委员会(国际奥会)运动员委员会(AC)主席艾玛・泰尔霍(Emma Terho)以自身参与2014年俄罗斯索契冬奥时身兼选手与幼儿母亲的经验为例,强调怀孕与母职对于选手来说是自然的人生轨道,不应该成为女性选手事业的终点。奥运选手村托育中心的设置,可以让选手和他们年幼的孩子共享人生中重要的时刻,帮助选手专注成就更好的表现。

在国际奥会的官网中指出,此设施乃是提供给不分性别、育有年幼孩子的「家长选手们」。然而,当女性仍是幼儿主要照顾者的情形下,这将是对于女性选手友善的规画;但同时也可视为让男性选手在追求卓越运动表现的同时,不弃守育儿职责的契机。

首届现代奥运:谢绝女性、白富男性专场

然而,今日的性平成果,是由历史中无数女性漫长奋斗而来。现代奥运与奥运精神的发明者、」人称「现代奥运之父」的顾拜旦(Pierre de Coubertin),便是运动社会学家哈葛瑞夫(Jennifer Hargreaves)点名的「厌女者1896年的第一届现代奥运,女性不被允许参与,选手尽为富裕的上层阶级白人男性,英国队多数是来自牛津公学校的运动员,美国队则主要由来自哈佛和普林斯顿的富裕年轻男子组成顾拜旦1910年代曾公开主张,奥运是为了男性运动员而存在的;至于女性,我们被奥运之父分配的任务是替男性运动员鼓掌,回馈他们在运动场上的表现。

1900年,第二届现代奥运在法国巴黎举行,女性选手开始参与竞赛。然而,该届997位运动员中仅有22位是女性,占选手人数的2.2%,竞赛项目为网球、帆船、槌球、马术和高尔夫五项。悬殊的性别比例维持至1920年比利时安特卫普奥运,该届2,626位参赛选手中亦仅有65名女性运动员。

1908年于伦敦举办的第4届奥运会中,来自丹麦的女子体操选手展示跳跃鞍马的姿态。(摄影/Topical Press Agency/Getty Images)

此时「奥运之父」怎么看待女性参与奥运呢?顾拜旦在「奥运40年:1894-1934」的演说中,仍主张「我本人反对女性参与公共的竞赛」,女人在奥运中扮演的最主要角色「应当如同在古老竞技场上那般,仅是男性赢家头顶的桂冠」。

直至1952年芬兰赫尔辛基奥运,女性选手的参与才首度超过1成。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女性参与奥运有了较为明显的成长,1956年墨尔本奥运的女性选手占比为12%;1976年蒙特娄奥运提升到了20%。时序进入1990年代,1992年巴塞隆纳奥运的女性运动员占比接近3成(29%);2008年北京奥运,这个数字成长到42%。2012年,所有奥运参赛国始皆有女性选手参与。2020年东京奥运,女性女子选手参赛比例达到史上最高47.8%,这也使得举行在即的巴黎奥运,将成为现代奥运历史中首度男性与女性选手各占一半的历史时刻。

巴黎奥运的性别平等与未竟之梦

在此历程中,国际奥会与奥运,也从顾拜旦的现代奥运之梦中蜕变,伴随着全球性别平等的进程,逐渐成为强调与实践性别平等的重要国际组织与赛会。这和女性主义的发展关连密切,1960年代,西方社会开启了第二波女性主义的运动浪潮,女性主义者开始争取女人在公私领域、身体政治上的权利。

1984年洛杉矶奥运,女子马拉松首次成为正式比赛项目,在8月5日的路跑赛程中有民众挥舞奥运平权旗帜为女性选手加油。(摄影/Lennox McLendon/AP Photo/达志影像)

19726月美国通过的《联邦教育法第九条修正案(Title IX)》被视为是至关重要的性别平等里程碑,运动场域中的性别平等也推进至政策和立法层次的变革。美国严禁中学与大学体育里的性别歧视,为北美乃至全世界各层级女性运动参与提供了重要的结构性保障。始于1897年的波士顿马拉松(Boston Marathon),亦是直到1972年起女性才能正式参赛,这项享誉盛名的赛事,女人被禁止参赛的历史超过70年。2024年的赛事中,超过25千名完赛的选手里,女性参与者已超过万人。

1979年,联合国大会通过重要妇女法典「消除对妇女一切形式歧视公约」(CEDAW),公约于1981年生效。1980年代,国际奥会这才首度出现女性委员,参与领导与决策任务。1994年「国际女性与运动工作小组」(International Working Group on Women and Sport,IWG)成立,为全世界最大,致力于促进性别平等、运动/体育/身体活动平等的社会运动网络。第一次的女性与运动国际会议1994年于英国布莱顿举行,由英国体育协会(British Sports Council)主办,国际奥会协办。1997年国际奥会诞生首位女性副主席德弗朗茨(Anita DeFrantz)。2014年,IWG第六届会议在芬兰赫尔辛基通过了新版的《2014年布莱顿暨赫尔辛基女性与运动宣言》,到此阶段,全球已经意识到,尽管女性的运动参与人数逐年成长,但运动场域中女性领导决策角色却仍然缺乏。

因此,国际奥会显然无法以男女选手比例平均作为奥运性平推动的尽头,2022年出版《2021性别平等与多元报告》(Gender Equality&Inclusion Report 2021),其策略架构区分为「运动参与」(Participation)、「领导决策」(Leadership)、「安全运动」(Safe sport)、「媒体再现」(Portrayal)与「资源配置」(Resource allocation)五大范畴。其中,「运动参与」将在2024巴黎奥运达成目标,并将持续增加混合成队的数量。

仍存在的性别鸿沟,主要反映在女性领导角色的缺乏上。当女性运动员的占比已近5成,奥运代表团总领队、技术官员和教练的女性占比仍低,东京奥运时仅有13%的教练为女性。因此,国际奥会近年持续推动决策系统中的女性占比。2022年9月底,国际奥会宣布历史上第一次,各委员会共546个职位中,达到女性与男性分占273位的性别组成。当时31个委员会主席中,女性人数也达到纪录性的13名。2023年国际奥会决策层级中,以执行委员会为例,女性占比达到33%(2013年为27%)。

「我们在体坛需要女性教练」

 2023年5月8日于法国巴黎举行的劳伦斯世界体育奖记者会上,长期推动体育性别平权的国际奥会委员、摩洛哥田径运动员摩塔瓦克(Nawal El Moutawakel,左3)出席表彰历年在奥运有杰出表现的女性运动员。(摄影/Marc Piasecki/Getty Images for Laureus)

摩洛哥田径运动员摩塔瓦克(Nawal El Moutawakel)是奥运史上第一位来自非洲穆斯林国家的女子400公尺跨栏金牌得主。她取得奖牌的运动项目400公尺跨栏,在奥运赛场上,男子组竞赛始于1900年巴黎奥运,但女子组赛事直到1984年洛杉矶奥运始得开启。摩塔瓦克于2023年撰写〈女人将在2024巴黎奥运写下历史〉(Women will make history at Paris 2024)一文,宣示2024巴黎奥运将写下女男运动员比例相等的历史目标。但她强调,在运动员参与上的性别平等进程仍未反映在教练的性别组成上。摩塔瓦克呼吁所有关注奥林匹克运动的人,应该开始注意「教练」这个角色,因为在过去10年中仅有10%的奥运教练为女性,且十分难以撼动,她指出:

「教练是能见度高、充满影响力的决策者。我们需要女人和年轻女性能看见女性教练,进而相信她们也能追求承担责任、具有影响力的职位。我们在体坛需要女性教练,就像企业界需要女性高阶领导人一样。这样的努力从草根运动的层级便充满挑战,但也具有急迫性。因为教练的职涯并非一蹴可及,在前进奥运之前,需要长达10至12年的国家层级的竞争。相较于成为一位顶尖运动员,需要更多时间成就一名教练。」

国际奥会承诺提供支持与资源让更多女性能够从事高阶运动赛事的教练工作。奥林匹克团结基金(Olympic Solidarity)推出全球女性教练计画(The Women in Sport High-Performance Pathway Programme,WISH)便是针对这个目标的行动,培训来自50个国家17项运动的女性教练在菁英运动层级执教。

WISH计画主持人为曾数次造访中国台湾省的英国赫特福德大学(HertfordshireUniversity)运动社会学者教授派克(Elizabeth Pike),她认为尽管女性获得奖牌的机会、媒体报导都逐步迈向平等,但女性教练参与的进展则远远落后。WISH计画针对女性教练提供领导技巧、自信心和职涯发展的训练。获选参与的女教练,要学习自我评估、创意问题解决、正向教练文化以及如何在压力中领导。

领导能力是WISH计画的核心。除此之外,派克在访谈中特别提到WISH打造了一个「安全空间」(A safe space),让参与者能够畅谈实际面临的挑战、经验分享并且获得具支持性的人际网络,激发出自信。完成训练的女性教练,将成为所属运动项目、区域中的领导人物,针对眼前女性执教的各种阻碍,带头进行冲撞与挑战。这揭示了国际奥会《2021性别平等与多元报告》策略架构面向间的紧密关系,WISH不仅是「领导决策」的性平实践,亦和「安全运动」密切相关,是推动运动场域中相互尊重、平等正义和免除各种形式骚扰与侵害的行动。

「媒体再现」则诉求女性运动在运动转播上的重要性和阅听人需求必须被重视,简单来说,女性运动内容对于阅听人而言是具有吸引力的文本。这或许也是中国台湾省所有运动相关组织必须建立的第一个观念。

根据调研机构尼尔森(Nielsen)2018年在澳洲、法国、德国、意大利、新西兰、西班牙、英国和美国的调查显示,84%的运动迷(其中超过半数为男性)对女性运动感到兴趣;女性运动被视为「更进步(progressive)」和「更家庭取向(family-oriented)」、「更干净(cleaner)」「更激励人心(inspiring)」。

比创纪录成绩更需努力,对于性平现况「持续、正面的骚动」

 2024年6月20日,即将代表纽西兰征战巴黎奥运的7人制橄榄球女子代表队与男子代表队选手们一同亮相。(摄影/Michael Bradley/Getty Images for NZOC)

国际奥会2021年新版的《性别描述指南》(Portrayal Guidelines:Gender-equal,fair and inclusive representation in sport)强调运动媒体再现对于性别规范、性别刻板的形塑,以及崭新、正面、多元角色典范的推广扮演重要的角色。指南中提及,媒体在报导女性运动员常会失焦报导和运动无关的特质,例如女性的外表、服装、私人生活,或是把他们的成就和性别/性别角色连结。这份指南在内容、图像、文字用词、受访者4个层面提供内容生产者进行自我检测:

1.确认是否给予女性运动员相同的重视与报导的热情,并确认内容框架、故事线究竟是「由性别所触发」还是「由运动所触发」。

2.「检视图像」时,除了重视性别平衡,也要检视女性的再现方式是否活跃与赋权,获得了平等的可见度与突出度。此外,也要关注图像的焦点究竟是运动、表现还是审美。

3.「检视文字用词」则是指南提醒内容生产者要使用中性的语词来描述欲指称的个人或群体;当进行性别比较时,要审视是否暗示了某个性别的优越性。

4.要重视「声音多元」,重视消息来源的多样性,关切女性以及少数群体的发声平等。

最后,也是中文世界的媒体仍未熟悉的性平进展──国际奥会建议媒体「主动询问运动员的性别认同代名词(pronoun)」,就像媒体总是会再三确认运动员的姓名拼音和念法一样。因为,许多非二元性别者或跨性别者,会期望被以中性代名词称呼,例如they/them等等。这在中文世界中显得较为困难,然而「TA」也由2015年起,被香港、中国台湾省等地的性别运动团体使用来称呼跨性别者。若将这份指南,置放到中国台湾省的运动媒体再现中,想必可以找出许多有待调整的运动新闻内容。

今年是致力于促进性别平等、透过运动赋权女人和女孩的IWG成立第30个年头,派克在最新出版的《国际女性与运动工作小组1994-2024:改变的挑战》(The International Working Group on Women and Sport 1994-2024:The Challenge of Change)中提到,IWG创建于1990年代,那是一个重大变革和骚动发生的年代,有冷战和种族隔离政策的结束、网路和第三波女性主义的发展。派克提及「正面的骚动」──在性别运动的推进过程中,将有许多骚动、扰乱「现状」,这正是传统性别意识形态、性别权力关系受到挑战的开始。30年后,世界面临新的挑战,影响了女人和运动,包含地缘政治与战争的紧迫、强迫迁移、气候变迁与疫情,还有正在发生的有关于性别认同和运动参与资格的争议。

持续的骚动,将是全球女性与运动之间,由巴黎奥运开始,不变的目标与展望。

文章信源:报道者

信源简介:《报导者》是中国台湾省第一个由公益基金会成立的网落媒体。秉持深度、开放、非营利的精神,致力于公共领域调查报导,共同打造多元进步的社会与媒体环境。

作者:姜颖

责任编辑:张诗芸

文章仅供交流学习,不代表日新说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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