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孟加拉的配额制度点燃了骚乱，这意味着更深层次的政治经济问题。

当局出重拳回应改变了政治态势。

尽管当局似乎准备在配额问题上让步，但更广泛的政治问题难以根除。

孟加拉的街头再度被政治暴力搅乱。7月上旬，一场抵制孟加拉就业配额制度的大学生抗议运动爆发。由于该制度，1971年孟加拉解放战争战士后代得到了不成比例的收益，很多学生认为这是不公平切过时的。上周早些时候，和平抗议演变成了暴力冲突，警察与执政党支持者们运用暴力驱散抗议人群。仅在初步阶段就有最少6人死亡，一名高举双手投降的男子被警方射杀。支持和反对政府的学生在全国各地爆发冲突。

7月18号，骚乱和暴力已经脱离了控制范围，政府自此切断了网络和移动通信，部署军队并实施戒严。到周日晚间，媒体披露的抗议者死亡人数已经上升到130人以上，这个数字还会增长。

美国和平研究所（USIP）的乔佛里·麦克唐纳德接受采访并讨论了这场抗议背后的驱动力，暴力冲突的起因以及一切背后的孟加拉国政治现状。

是什么导致了这场抗议？

麦克唐纳德：孟加拉的就业配额制度是点燃抗议的火花。1971年孟加拉国独立后不久，政府制定了一套公务员岗位配额系统，将30%的位置留给了参与解放战争的战士们。几十年过去，配额系统的受益人新增了那些自由斗士们的子女后代们、残障人士、少数族裔以及其他一些人群，占比也增至总公务员数量的56%。2018年，一场相似的学生运动成功迫使政府彻底废除配额制度。问题看上去已经解决了，直到今年7月，孟加拉最高法院宣布终止配额制度是违宪的，实际上撤销了这一决定。

政府对最高法院的判决提起了上诉，但配额制卷土重来的阴影驱使着学生们走上街头。7月开头的几场早期抗议规模很小却持久，他们与建制派的孟加拉人民联盟（AL）支持者们，也就是孟加拉学生联盟（BCL），偶然产生了一些肢体冲突。总理谢赫·哈西娜将抗议者们称作“razakars”（直译过来是志愿者的意思，指代1971年战争中与巴基斯坦势力合作镇压孟加拉独立运动的人），事态瞬间升级。作为回应，抗议者们直接接受了这一侮辱性的称呼，呼喊着“我们就是razakars”，他们还说总理是个独裁者。

这种极具煽动性的言辞转笔预示着暴力的到来。AL的秘书长声称他们旗下的学生组织会给抗议者送去“报应”。收到消息的BCL成员们、警察以及其他支持政府的人摩拳擦掌，7月17号，他们与学生抗议者们在达卡、吉大港和朗布尔发生冲突，导致最少6人死亡。周四，抗议者们尝试“完全停摆”，却迎来了更致命的暴力袭击。到这周末结束，军方已经在全国各地 部署武装力量，他们被允许自由开火以平息骚乱。

紧张局势、不断动员与暴力升级掩盖了抗议运动的狭窄目标。配额问题只是政治经济烂摊子暴露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通胀加剧、应届毕业生就业市场不景气以及政府官员们的严重腐败加剧了人们对保障自由斗士后代们就业的不公平认知——许多人认为这只是对领导独立斗争的AL忠实拥护者的恩赐。

不仅如此，2008年以来，孟加拉国的选举一直存在不公开不透明的污点，这使得AL的执政合法性受到质疑。当选举不再是一个可以改变现状的机制，孟加拉的大学生们只好将他们的不满发泄到唯一执政党AL的头上。孟加拉国民族主义党（BNP）以及其他反对党们抓住了青年的不满情绪，陆续重启了自己的反政府运动。BNP的领袖们宣称和抗议者们站在一起，隶属于他们的学生组织也走上街头，原本聚焦于单个问题的抗议此时已经演变成对当局政府广泛的挑战。

怎么做才能缓解局势？

麦克唐纳德：仅针对工作配额制的问题而言，政府和抗议者的分歧其实并不大。在对抗议活动的严重性嗤之以鼻数周之后，政府改变了策略。上周，随着骚乱加剧，政府呼吁与抗议组织者对话，并宣布对法院关于配额的裁决提出上诉的听证会从 8 月 7 日提前至 7 月 21 日，这表明政府急于解决这一问题。周日，法院最终裁定，有利于解放战争老兵后代的配额不得超过5%，这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学生最初的担忧。政府还宣布成立专门的司法委员会来调查抗议者的死亡事件。但在周末，抗议者的要求有所扩大，其中一个派别不仅要求进行配额改革，还要求释放被监禁的抗议者、审判杀害公民的警察以及要求政府要员辞职。

据报道，其他强硬派学生正在呼吁与政府“抗争”。在互联网被切断之前，媒体对政府行为的平铺直叙就已经引发了各方负面舆论。此外，就算配额问题在不远的将来被解决，新近卷土重来的反对派势力必将推动针对AL联盟的运动。仅凭法院的一纸判决不太可能大幅缓解如今的紧张局势。

2018年4月的第一轮配额抗议运动可以为解决危机提供一张路线图，但在这一点上，它与现在的情况并不能很好地类比。2018年的配额抗议中也出现了大量的街头动员、源自BCL的针对抗议者的暴力以及将抗议者视作国家叛徒的言论。经历了持久的运动，哈西娜总理最终同意取消配额制度，抗议也随之平息。然而，眼下的情况有几个重要的不同之处。2018年4月时，AL和反对派政党都在关注那一年的大选投票，当时的经济情况强势，抗议者们更倾向于回避政治话题。今天，抗议活动是大选遭到广泛抵制之后7个月后发生的，而且经济形势面临挑战，反对派敌意满满，青年们正在走向政治觉醒，这预示着当下的抗议运动将更具韧性。

这场抗议以及相关暴力事件的政治影响如何？

麦克唐纳德：局势瞬息万变，在这种情况下进行政治预测是相当困难的，因为可用的信息不多。抗议发生前，孟加拉的政治局势看似脆弱，但在选举后的一段时间内保持稳定。尽管公众对经济和政治状况明显感到失望，但很少有人对1月的议会选举结果提出异议，反对派们也在政治上被边缘化。虽然孟加拉国事实上的一党专政制度可能会面临腐败和问责机制缺乏等结构性问题，但这些看上去都是中期问题。

政府对抗议运动的回应已经动摇了现状。从前沉寂的民众现在被唤醒了，大选后一直在挣扎着动员支持者的反对派也恢复了活力。最重要的或许是，孟加拉的大学生站了出来，他们几乎活跃在每场成功的政治运动的最前线。批评政府的非正式联合阵营似乎比选举前更加深入和广泛，这对执政党构成了严峻挑战。

今后我们该关注什么？

麦克唐纳德：政府响应时局做出的应对措施很及时，但广义上的政治问题更加棘手。互联网信号恢复后，全局的状况将被展露，有三个关键点是我们需要关注的：抗议的动向、政府将来的举措、国际舆论的反馈。

根据报道所言，孟加拉各大城市的街头正处在一种岌岌可危的平静中。政府的进一步问责和忏悔可能会让部分学生抗议者满足，但其他强硬派会坚持到底。上周末，有新闻称某些抗议者成功越狱并且在地铁站纵火，这表明了许多抗议者死磕到底的决心。反对派很可能利用这股民愤浪潮以扩大反政府运动，但公众与政府发生直接冲突的意愿尚不明显。抗议活动的延续似乎是板上钉钉的，但其规模和构成却难以断言。

政府的反应是一个关键变数。目前我们尚不清楚执政党是否愿意满足抗议运动不断扩大的问责要求，还是宁愿选择进一步镇压运动。以史为鉴，孟加拉国各政党往往奉行强势政治，摒弃一切迁就转而诉诸武力。在未来的几天或几周内，暴力升级的态势是可以预料的，双方都不会让步。迄今为止，政府官员很少发表公开声明。周日的新闻发布会上，国家信息与广播部长的发言听上去毫无畏惧，他声称政府有能力迅速平息这场抗议。信息与广播部随后发布了一份正式声明，强调了政府已经做出妥协，将暴力冲突归咎于反对派。总理的儿子在社交媒体上发贴称他对无辜生命的损失致以哀悼，并坚称政府在“真诚地”调查抗议者死亡事件，但他也把责任全部转嫁给了BNP和伊斯兰主义政党孟加拉国伊斯兰大会（Jamaat-e-Islami）。

国际社会的反应也将对局势产生影响。作为AL政府的重要盟友，印度的表态从未动摇过，部分印度媒体将此次事件中的暴力归咎于反对派。西方政府近年来更愿意批判达卡政权，但在备受争议的孟加拉选举期间，国际压力往往有利于执政党稳固地位。自1月的投票以来，大多数西方政府都在强调与孟加拉国的共同利益和积极接触。尽管本周末抗议活动和暴力事件层出不穷，外国政府的声明也仅限于呼吁“各方放下武力”或者“和平解决问题”，这说明了西方政府可能会战略性地调整他们作出的公开回应，在表达关切的同时避免激化矛盾。

作者简介：杰弗里·麦克唐纳（Geoffrey Macdonald），他是美国和平研究所的南亚问题客座专家。麦克唐纳博士还是国际共和研究所 (IRI) 亚太部门的高级顾问，目前主要负责亚洲的研究和项目战略。此前，麦克唐纳博士曾担任 IRI 驻孟加拉国国家主任，负责监督美国政府资助的民间社会能力建设、青年公民教育、少数民族权利、政党加强和打击暴力极端主义等项目的设计、实施、评估和财务管理。麦克唐纳博士还曾在乔治华盛顿大学、格林内尔学院和其他机构教授政治学。麦克唐纳博士的研究重点是政治和极端主义暴力、民主设计、冲突管理和比较政治，重点研究孟加拉国和南亚地区。他拥有丹佛大学约瑟夫·科贝尔国际研究学院的博士学位，并于2012-2013年获得富布赖特印度研究奖学金。

译者简介：蓝奥菲，南京非著名思想家，毕业于澳洲国立大学。主研暗物质环对早期星系气体动力学的影响和手征对称性破缺引力波的引力透镜效应。平日喜思考天上的星星转动和地下的众生匍匐，时有执笔翻译，难得亲自创作，几乎不与人为难。

文章信源：USIP（美国和平研究所）

信源简介：美国和平研究所（The United States Institute of Peace）是一家由国会创立的全国性、无党派、独立机构，致力于实现一个没有暴力冲突的世界，这一主张对美国和全球安全而言是可能的、切实可行的和必不可少的。在国外冲突地区，该研究所与当地合作伙伴合作，防止、缓解和解决暴力冲突。为了减少未来的危机和昂贵的干预需求，美国和平研究所与政府和民间社会合作，建设当地和平管理冲突的能力。该研究所通过将研究、政策、培训、分析和直接行动结合起来，支持那些致力于建设一个更加和平、包容的世界的人，从而实现其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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