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密货币并没有创造一个公平的竞争环境，反而让弱势群体面临更多欺诈和骗局，将风险转嫁给了社会中最贫困的人，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追逐一个梦想。

作者：雷切尔·奥德怀尔（Rachel O'Dwyer）是一位作家，也是都柏林国立艺术与设计学院数字文化专业的讲师。她是《代币》一书的作者：平台时代货币的未来》（2023年）一书的作者。

2021年Crypto.com的广告在超级碗期间播出，演员马特·达蒙在广告里告诉全世界："那些'差点'冒险的人，那些'差点'成功的人，但结局证明这对他们来说这太难了。'他在斐迪南·麦哲伦的雕像前停下脚步，陷入沉思。然后他迅速转向其他更鼓舞人心的展品（登山者、莱特兄弟、两个复制人在夜总会接吻、一群不同种族和性别的宇航员自豪地踏上舷梯，当然这一幕在历史上还没出现），“还有一些人，他们拥抱这一刻并全身心投入。在那些关键时刻，这些男男女女，这些凡人——就像你我一样——当他们窥视边缘时，他们用四个简单的词语来平复自己的心情，绷紧自己的神经。这几个词从罗马时代起就一直被无畏者低声吟诵：幸运女神眷顾勇敢的人。”

这句话最早出现在罗马时代的记录中，但马特·达蒙的演说并没有那么古老。这则广告于2022年从Crypto.com频道撤下，发布还不到一年。而如果你在2021年10月广告播出的当天购买了价值1000美元的比特币，到撰写本文时（两年后），你将只拥有400美元。

第二年，Crypto.com超级碗广告的主角是篮球明星勒布朗·詹姆斯（LeBron James）。篮球明星勒布朗·詹姆斯成为了主角。广告展现了勒布朗回到2003年，与18岁的自己在凌乱的高中卧室中的对话。年轻的勒布朗对未来的技术变革表示惊讶，如无绳耳机、手机看电影和电动汽车。他表现出了对未来的乐观，同时询问年长的自己关于未来的看法。

镜头转到贴在墙上的剪报，体育版上醒目的标题是《勒布朗·詹姆斯会直接进入联盟吗？》他突然严肃起来："我准备好了吗？年长的他回答道：我不能告诉你一切，但如果你想创造历史，你就得自己发号施令。片刻后，镜头转向上方，两个勒布朗开始高喊：'我们要去联盟！'，这口号和'我们都会成功！'的意思倒也差不多，在FTX崩溃之前，各地乐观的加密货币投资者也在高呼这句战斗口号。

一位百万富翁可能会暗示，加密货币开辟了通向世代财富的新路径。而另一位百万富翁则可能宣扬，只有敢于冒险的人才能享受到财富的优厚回报，这是实现终极美国梦的方式。他们认为，贫穷是对拒绝努力追梦者的惩罚。然而是否真的有人像达蒙所暗示的那样，不投资加密货币就是懦夫？勒布朗是否真在推广比特币作为美国黑人致富的手段？这是否真的代表了一条通往更美好生活的新途径？

比特币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后诞生，其背后的技术早在20世纪90年代末至21世纪初就已经出现。这些技术首次出现在Reddit等小众平台的邮件列表中，这些平台充满了无政府主义的气息，如Cypherpunk和Extropians。探索这些邮件列表就像是解读一个小型罗马帝国的兴衰史，尽管它们的大部分讨论都集中在旧金山湾区。在那个时代，互联网仍然依赖于拨号连接。马特·达蒙和本·阿弗莱克凭借《心灵捕手》赢得了奥斯卡奖，勒布朗在俄亥俄州的学校打篮球，而FTX的山姆·班克曼·弗里德和以太坊的创始人维塔利克·布特林还只是小屁孩，被住在帕洛阿尔托和俄罗斯的父母捧在手上。

这个故事可以追溯到比尔·克林顿政府时期、互联网的兴起与衰落以及电子商务的开始。这一时期弥漫着一种被称为“加州意识形态”的狂妄自大，这是个人主义、自由主义和技术决定论的有毒缝合怪，与彼得·蒂尔、埃隆·马斯克和温克莱沃斯兄弟等人的政治立场相关。这种意识形态的支持者相信个人自主和自由市场的智慧，他们最极端的主张甚至包括实现完全无政府状态、生命延续和太空殖民。他们共同的信念是，只要拥有足够的资金和技术，就可以超越世界及其所有问题，实现永生。

然而，加密货币并未创造一个公平的竞争环境，反而使弱势群体更容易受到欺诈和骗局的侵害。

比特币白皮书发布于2008年，当时全球对国家和主流金融体系的信任降到了历史低点。许多人因失去对全球金融体系的信任而失去了家园，比特币因此承诺提供一种不同的货币形式，也让比特币迅速超越了这些小众社区，吸引了那些之前从未听说这些过政治立场的人们。

在2010年代初期，购买和持有比特币的主要是科技和投资界的富裕白人。到了2021年，比特币成了美国黑人获得世代财富的一种方式。历史上，美国黑人一直努力创造代际财富，但从奴隶制到红线政策，长期的经济做法几乎使他们不可能拥有财产和房屋，或累积和传递财富。今天，美国黑人的住房拥有率仍然是所有种族中最低的，自金融风暴以来一直在下降，到2019年已降至20世纪60年代初的水平，那时基于种族的金融歧视还是合法的。

在缺乏通向更好生活的明确路径下，加密货币被视为摆脱经济困境的一种方法。"金融包容性"和"经济赋权"等词汇被非官方的黑人代言人所使用，包括JayZ和迈克·泰森。尽管"比特币投资者"这个词可能让人想到布雷特·伊斯顿·埃利斯小说中的角色：白人、富人、反社会者，但实际情况告诉我们一个不同的故事。到2021年，美国黑人比白人更有可能持有加密货币。年轻人、黑人、穷人和负债者都在争先恐后地参与，希望为自己赢得一个安全的未来。在市场最热的时候，大多数人却只能旁观。加密货币并没有创造一个公平的竞争环境，反而让弱势群体面临更多欺诈和骗局，将风险转嫁给了社会中最贫困的人，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追逐一个所谓的梦想。

2010年，文化理论家劳伦·贝兰特提出了"残酷的乐观主义"这一概念，描述了人们对最终会伤害自己的事物的执着。这种乐观主义有多种形式，从对浪漫爱情的追求到对向上流动的渴望，核心是对所谓"美好生活"的梦想。我们寻求从辛勤工作得到回报、战胜恶霸、赢得制度认可的故事中找到安慰。贝兰特探究了人们为什么会不顾所有相反的证据，仍然坚持这些幻想，以及当这些幻想开始破灭时会发生什么，如金融风暴和随后的大流行病所展示的。

贝兰特的研究关注人们如何感知和感受当下，这些感受在今天的Netflix节目、WallStreetBets子论坛、TikTok上的自我保健实践以及加密货币广告中都有体现。这种影响体现在对强大男性供养者的经济依赖上，也体现在超级碗期间播出的加密货币广告中，这些广告都是美好生活的提炼产物。

贝兰特的《残酷的乐观主义》（2011年）一书出版于金融危机的余波之中，这本书在学术著作中具有不同寻常的主流影响力，因为它诉说的是一种无名却有感而发的情感。幻想破灭、岌岌可危的状态是工人阶级的写照，同时也是中产阶级的写照，是大学毕业后步入经济衰退的中产阶级的写照。贝兰特写道，"2008年后，不稳定提供了当下的主导结构和体验，跨越了阶级和地域"。'对受影响人群的描述大相径庭，从......历史上的工人阶级；到全球经理阶级；上大学、靠兼职或临时工作，有时靠救济金生活，同时从事艺术创作的新波西米亚主义者；以及身体和生活都被资本主义力量和节奏所饱和的所有人。

贝兰特认为，也许把这种现象称为新的'全球阶级'、'一种生活方式'、'一种情感氛围'或'一种生存真理'更为准确，即'无法保证人们想要的生活能够或一定会实现'。当美好生活的梦想开始破灭时，当人们从顽固的乐观主义中挣脱出来时，会发生什么？这种脆弱的乐观主义，这种对美好生活的幻想，又是如何在大流行病和加密货币崛起的危机中上演的呢？

对许多人来说，加密货币和备忘录股票象征着救生艇上的一个位置。

《怒呛人生》是2023年在Netflix上播出的剧集，讲述了在洛杉矶郊区因路怒症而意外结合的两个人的故事。但对我来说，丹尼的弟弟保罗抓住了他们对社会的不满。丹尼和保罗同住在一间狭窄的公寓里。保罗大部分时间都在室内上网，不是玩电子游戏或看色情片，而是投资。保罗和丹尼的父母走的是传统的移民之路，他们努力工作，经营汽车旅馆，直到表弟的毒品交易把旅馆搞垮，他们才不得不回到韩国。

Reddit频道上的投资者们分享他们的股票投资、风险交易和亏损情况，但他们也经常讨论关于房子的话题。很多会员都在等待房地产市场的泡沫破裂，希望到时能买得起房子，或者通过一次梦寐以求的十倍交易获得首付款。一位名为coffeebeerwhiskey的会员分享了他通过一次交易终于支付了房子首付的故事。而另一位会员在帖子中提到，他的GameStop股票（GME）亏了7000美元，但他仍然持有不放，希望能够获得房子的首付款，不再需要向妻子的父亲求助：“我不想在接下来的30年里一直舔他的*。GME能让我摆脱对岳父的依赖。这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还有人在一次疯狂的投资赌局截屏下发帖称，“这是为了我的孩子而赌！”旁观者看来，这些帖子或多或少带有讽刺的意味。

当我搜索“首付”并开始阅读相关帖子时，发现这些帖子一半是由那些试图通过赢取足够资金来购买房子的人所写，另一半则是由在一次豪赌中输掉了所有积蓄的人所写。一个名为yolobistro的用户在WallStreetBets/lossporn版块发帖说，他们的股票原本增值到近13万美元，现在仅剩下6000美元。他写道“我的人生完了。”从去温迪餐厅打工到考虑自杀，各种所谓的“有用”建议纷纷涌来。有人试图轻描淡写地说，“只是钱而已，兄弟”，这似乎与讨论的主题格格不入。Edwardpaperhands回应说，钱不仅仅是钱。钱可以用来购买食物、住所和取暖，它是他花费数千小时在被顾客和低劣的经理蹂躏的工作中辛苦赚来的。我们确实需要钱来生存，不论是轻视金钱的评论，还是在伪装成“投资”的赌场中赌博，都不应该低估金钱的价值。而Oswald_Hydrabot则回应说，“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让我们一起回到垃圾堆中去，一起在狂欢中迎接毁灭。”

投资市场是一个巨大的彩票市场，人们在寻找安全感的奖品，为救生艇上的一个位置而赌博。

千禧一代和Z世代从小就被培养成自我创业者，他们深信只要勤奋工作和不断学习，成功和安全便唾手可得。在他们看来，失败是个人的耻辱，因为这意味着没有投入足够的时间和努力。然而2008年金融危机后，这个梦想被打破。无休止的努力并不保证你在三十多岁时能够拥有工作保障和摆脱室友的困扰。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倦怠文化的由来。经济崩溃后，中产阶级目睹了梦想的消逝——战后的观念认为，只要你愿意辛勤工作，遵守规则，你的未来就能更加自由和成功。如果说他们的父辈还相信通过攀爬阶梯和勤劳可以获得公平的回报，那么现在这条道路对他们的孩子来说已经消失了。

这些新生代也是在投机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他们大多数是在金融风暴期间还是青少年或孩童，或者刚刚从大学毕业，或是在大流行期间成年。他们出生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到21世纪初，成长环境被后共产主义政治的真空、网络时代的投机和过剩、2008年金融风暴的不确定性等因素所塑造。他们经历了美国梦的破灭，感受到国家在诸如学生债务、医疗服务质量、生活成本等方面的倒车。战后他们的祖辈和父辈所享有的安全感和对教育、住房等公共资源的投资，已被不确定性和风险所取代。像WallStreetBets和NFT Discord这样的交易论坛不仅是交换疯狂投资建议的场所，也是人们表达对这些梦想失去希望的地方。

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幻想被什么取代了呢？是在火星或其他宇宙中准备生活的梦想？通过疯狂的交易获得经济保障？还是寻找一个能够让自己摆脱烦恼的好男人？这些新的梦想又是为了谁？如果勤奋工作和向上流动的故事曾让我们与雇主和朝九晚五的工作紧密相连，那么“要么买兰博基尼，要么领食品券！”的YOLO投资幻想则将我们与市场紧密绑定。这些梦想助长了市场的泡沫，如2021年加密货币的寒冬中许多脆弱的投资者遭到抛弃，或在GameStop之后的狂热中，尽管有大卫对抗歌利亚的感人故事，但最大的受益者却是Robinhood这样的交易应用程序背后的市场制造者。

金融市场不再是一个投资者将资金分配给企业以增加利润的地方。它变成了在金融、社会和政治体系全面崩溃后的一场赌博。这是一种虚无主义、绝望和无望的情绪所主导的市场，成为一个寻找安全感的巨大彩票，人人都在赌自己能够获得救生艇上的一个位置。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金融市场就已经与所谓的“实体”经济脱节。但在后真相和政治冷漠的时代，这种脱节似乎进一步加速，给人一种什么都不再重要的感觉。努力工作、理性思考、做出正确的选择都已不再重要。

生活不再有梦想，也不再有未来，只有去他*的和去你*的。

作者：雷切尔·奥德怀尔是都柏林国立艺术与设计学院数字文化领域的作家和讲师。她是《代币：平台时代货币的未来》 一书的作者。

文章信源：Ae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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