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保护食物链和生态系统是不够的。我们有责任去关心地球上的每一只动物。”
在撰写本文(2020年1月15日)时,澳大利亚正处于火灾。大火已经造成至少25人丧生,超过10亿只动物死亡。像考拉这样的动物尤其危险,因为它们对威胁的正常反应是爬上树顶,这使得它们在发生火灾时更容易受到伤害。因此,估计已有25000只考拉死亡,未来几周还会有更多的考拉死亡。
2018年,飓风“佛罗伦萨”席卷了北卡罗来纳州。洪水造成至少59人和大量动物死亡,其中包括至少340万只家畜和数量不详的野生动物。由于农场里的动物是被圈养的,它们不仅得不到我们的帮助,而且也没有办法自救。当水位上涨时,它们孤立无援,结果可想而知。
更广泛地说,不断变化的气候条件正在导致世界各地的动物遭受痛苦和死亡。由于干旱加剧,卡拉哈里沙漠(Kalahari)的土豚正在挨饿。美国的黑熊无法冬眠,因为气温升高使它们醒来,无法入睡。由于海平面上升,澳大利亚的镶嵌尾鼠(The Australian mosaic-tailed rat)现已灭绝。由于海洋酸化,每年都有无数水生动物死亡。
人类造成的气候变化正在增加此类事件的频率和强度。随着全球平均气温的升高,我们可以预见海平面会上升,极端天气事件的频率和强度会增加,沿海地区会被洪水淹没,区域性的土地、水和食物冲突也会加剧。虽然有些动物能够适应,但更多动物却无法适应。如果我们继续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下个世纪将有数万亿的动物遭受疾病、气候和生态系统崩溃的蹂躏。
人类活动还以其他诸多方式伤害动物。我们每年至少饲养和捕杀1000亿只动物作为食物,每年至少捕杀1.15亿只动物用于研究。每年的捕鱼活动杀死1-3万亿只动物。森林砍伐破坏了动物的栖息地。吹叶机和光污染杀死大量昆虫。建筑物和车辆碰撞每年至少造成10亿只动物死亡。今年,在北卡罗来纳州,一个晚上就有300多只鸟在与建筑物的碰撞中受伤或死亡。
这些影响提出了一个问题:在人类造成的生态灾难中,我们——占地球1%数量的人类——欠动物什么?我认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如果我们的行为伤害了其他动物,那么我们就有责任努力减少或弥补这些伤害。然而,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这不仅需要时间、精力和金钱,还需要根本性的社会、政治和经济变革。
当然,许多人认识到人类活动正在影响食物链和生态系统。从历史上看,每年大约会有一个物种灭绝。目前的物种灭绝率是以往灭绝率的1千倍,未来的物种灭绝率可能是如今灭绝率的1万倍。许多人担心,这种生物多样性的丧失,加上其他环境变化,将导致全球生态系统的崩溃和生命支持服务的中断。
人们很容易认为,如果我们保护了食物链和生态系统,那么我们也就保护了动物。尽管保护食物链和生态系统可能会有所帮助,但还不够。动物不仅仅是一个整体的一部分,就像水滴或沙粒一样。他们还是活生生、会呼吸、能思考、有感情的个体。有些动物的需要不同于其他动物的需要,动物个体的需要也不同于它们的集体需要。
要了解个体和集体需求的不同,不妨看看我们这个物种。假设我们确保人类能再生存一代人。这就能保证人类拥有美好的生活吗?当然不是。即使人类幸存下来,许多人也可能遭受着不必要的痛苦和死亡。因此,如果我们既关心人类个体,也关心人类集体,那么我们就必须在这两个层面上满足我们的需求。其他动物也是如此。
动物的生活已经很艰难。由于饥饿、干渴、疾病、受伤和捕食等自然原因,以及农业、研究、娱乐、森林砍伐和开发等人为原因,它们无时无刻不在遭受痛苦和死亡。现在,气候变化加剧了其中的许多威胁,并增加了新的威胁。这意味着我们有两个理由去帮助许多动物:它们正在遭受痛苦和死亡,而我们要么部分地负责,要么全部地负责。
我个人的观点是,无论动物的痛苦是否由我们造成,我们都应该在合理的范围内尽量减少动物的痛苦。如果我们可以在不牺牲任何重大成果的情况下帮助需要帮助的生命,那么我们就应该这样做。假设你看到小鹿在池塘里溺水,而你可以在不牺牲任何东西的情况下帮助它。你应该帮忙吗?我认为应该。如果公众对媒体上播放的动物救助视频的反应能够说明问题的话,那么很多人应该是同意我的观点的。
即使我们做不到这一点,在负有责任的情况下,我们仍然应该尝试减少动物的痛苦。例如,假设你在院子里建了一个水池,把它盖起来,然后看到一只鹿掉了进去。如果你可以在不牺牲任何东西的情况下帮助它,你应该帮忙吗?你当然应该。在这种情况下,伸出援手并不是要你阻止坏事发生。而是你已经造成了不好的事情发生,然后试图减轻这种伤害。
我们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个想法看似微不足道,但在我们让如此多的动物遭受痛苦的世界里,却有着深远的意义。在某些情况下,我们使动物直接和单独地遭受痛苦,比如有人会故意用汽车撞它们。在另一些情况下,我们使动物间接地、集体地遭受痛苦,比如当人类造成气候变化时。无论哪种情况,如果我们有责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那么我们也就有责任减少或弥补动物遭受的日益严重的痛苦。
针对这一观点,有些人声称帮助动物是徒劳的:如果我们帮助动物,我们可能会改变它们遭受痛苦和死亡的方式,但我们不会改变它们遭受痛苦和死亡的事实。而且,由于干扰了食物链、种群数量和自然生态系统的其他特征,最终结果可能会弊大于利。
这个反对意见看上去很有道理。动物的进化就是为了受苦和死亡。许多动物靠吃其他动物生存。还有一些动物通过生下成千上万的孩子来繁衍后代,而这些孩子绝大多数都会马上死去。当然,包括饥饿、干渴、疾病、受伤、捕食、洪水、火灾等在内的自然选择也是维持生态系统功能的一部分。因此,现在帮助动物有可能只会让它们以后受苦。此外,帮助某些动物也有可能使其他动物遭受苦难,因为这样会剥夺它们的食物,或使它们成为食物,或改变许多动物赖以生存的生态系统。
我们干预复杂系统的历史证实了这种担忧。一般来说,人类倾向于干预自己几乎不了解的系统,并按照自己的标准改进它们。当我们开始这种计划时,我们的意图可能是好的,但我们的影响可能仍然是坏的,而且可能会暴露出令人担忧的傲慢程度。我们可以从殖民主义者的努力中看到这种倾向,他们试图改造一些人类社区,使之与其他社区相似,但结果往往是灾难性的。我们还可以从人类中心主义的努力中看到这种倾向,他们努力改造非人类社区,使之与人类社区相似,结果往往也是灾难性的。
我们该如何回应这一反对意见呢?我们可以注意到,即使痛苦和死亡不可避免,我们仍然可以减少痛苦和推迟死亡。如果你伤害了一个人,但你可以治疗他的伤势,那么你以他日后可能还会受到其他伤害为由而拒绝提供帮助,那就太荒唐了。同样,如果你把一个人置于致命的境地,并能帮助他逃离这种境地,那么你以每个人最终都会死亡为由而拒绝提供帮助也是荒唐的。这一点在人类身上要比在非人类身上明显得多,也反映出我们仍然没有把其他动物看作是独立的个体。
此外,即使某些帮助动物的方式可能是一种弊大于利的傲慢表达,但其他的帮助方式也可能是一种利大于弊的尊重表达。总的来说,我们的行为可能有害,但这是我们深思熟虑采取行动的理由,而不是不作为的理由——尤其是不作为也可能产生伤害。我们需要根据动物的自身条件来接受它们。我们需要更多地了解我们的活动是如何影响它们的。我们需要扩大我们的社会支持系统,以容纳所有动物,从而寻求结构性变革。
当然,有些人认为帮助动物的要求太高:我们已经在努力帮助所有需要帮助的人类,而非人类物种比人类更广泛、更多样、更需要支持。如果把动物也纳入我们的服务对象,带来的压力将会难以负荷。
这个反对意见也很有道理。世界上非人类物种的数量远远多于人类,我们越来越多地成为它们痛苦的帮凶。如果我们选择对自己的行为负责,那就不仅要为过去造成的伤害负责,还要为对非人类的伤害远远大于对人类整体的伤害负责。即使我们假定人类比非人类具有更高的道德地位,世界上与道德相关的非人类痛苦的总量仍将是巨大的,而为所有这些痛苦承担责任的想法将是难以承受的。
我们造成的非人类痛苦不仅在总量上多于人类痛苦,而且造成所有这些痛苦的活动根源于我们的社会、政治和经济体系的核心。我们的世界是为了让一小撮人能够统治和剥削其他人而繁荣起来的。工业化畜牧业本身就是造成动物痛苦、工人剥削、土地使用、水使用、能源使用、抗生素使用、废物、污染和气候变化的主要原因。许多其他系统也与此类似。因此,要对我们的行为负责,就必须进行彻底的系统变革。有人认为,这将会限制人们目前享有的许多自由。
我们该如何回应这种反对意见呢?我们可以注意到,许多帮助动物的方法对人类也有好处,而且不需要太大的牺牲。例如,如果我们扩大以植物为基础的饮食系统,就可以增加获得健康、人道、可持续食物的机会。如果我们扩大森林面积,就可以增加动物栖息地和碳储存系统。如果我们支持疫苗规划,就可以预防人畜共患疾病的传播。如果我们在高速公路上安装立交桥和地下通道,在汽车和建筑物上安装对动物友好的窗户,就可以防止碰撞。即使我们能做的事情有限,但仍然可以做不少事。
我们也应该对帮助动物的更高要求持开放态度。每当人们从不公中获益时,一开始都会认为正义的要求过高。这里也不例外。我们必须承认,我们的义务比以前想象的更广泛,我们的权利比以前想象的更有限。这可能是一颗难以下咽的药丸。但我们不能仅仅为了方便自己的生活而限制正义的范围。相反,我们必须扩大正义的范围,将每一个理应享有正义的生命都包括在内,然后我们才能创造性地思考公正的共存可能是什么样子。
在被气候变化重塑的世界里,与其他物种的共存会是什么样子,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但我们可以这样说:气候变化不会像尊重国界或代沟那样尊重物种的界限。它将为我们中的许多人带来新的威胁,并放大现有的威胁,而最应该对此负责的人却不等同于受影响最大的人。
为应对气候紧急状况,“绿色新政”等计划旨在减轻气候变化的影响,适应气候变化,扩大医疗保健、住房、就业等方面的机会。为什么要把环境正义和社会正义这样联系起来?因为它们已经联系在一起了。由于气候变化将使许多人更难满足自己的基本需求,我们需要将满足这些需求作为适应气候变化努力的一部分。
很多人担心像绿色新政这样的计划野心过大。我担心的是,它们的野心还不够。我们有责任减缓气候变化、适应气候变化,并为受我们的活动影响的所有生命提供普遍支持,而不仅仅是我们自己的国家、世代或物种的成员。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但只要付出足够的努力,我们就能做到。以下是我们可以率先采取的七个步骤:
1、我们可以尽可能限制我们的活动对其他物种的影响。例如,我们可以停止对工业化畜牧业的支持,因为工业化畜牧业会伤害和杀死更多的动物,消耗更多的土地、水和能源,产生更多的污染,排放的废气也高于以植物为基础的替代食品。我们还可以停止支持工业化捕鱼和砍伐森林,因为它们每年伤害和杀死数万亿只动物,干扰人类和非人类社区,破坏自然碳储存系统。
2、我们可以研究如何以合乎道德的方式有效减少动物的痛苦。其中一些工作将是科学性的。例如,气候变化将如何影响动物,我们的减缓和适应计划又将如何影响它们?其中一些工作还将是道德性的。例如,如果某些动物的需求与其他动物的需求之间,或者个体需求与群体需求之间存在权衡,我们该怎么办?
3、我们可以宣传这样一种理念:所有动物在道义上都是重要的,我们有责任不对它们造成不必要的伤害,也有责任在造成伤害时减少或弥补这些伤害。为此,我们可以支持社区保护当地的生态系统和生活在其中的动物,我们可以与他们合作,制定既有效又能为公众接受的基于地方的解决方案。
4、既然在野外饲养动物和圈养动物都会对它们造成伤害,我们可以探索中间地带的解决方案。例如,我们可以建立和扩大保护区和庇护所,在那里,非人类物种可以自由活动,人类可以不在场或在场提供支持。此外,当我们为碳捕集创造新的森林,为食物创造以植物为基础的农业系统时,可以开发出一些方法,人性化地管理生活在那里的野生动物。
5、我们在改造基础设施时可以兼顾动物福利。例如,我们可以建造栖息地、走廊、立交桥、建筑物和路灯,以减少与动物相撞的风险。我们还可以扩大以植物为基础的城市农业系统,这些系统可以同时创造当地就业机会、美化公共空间、净化空气、促进食品安全、创建野生动物栖息地以及支持授粉型物种。
6、与此相关,我们可以支持有益的政策变革。例如,当我们改善我们的教育系统时,我们可以投资于有关动物和环境以及如何保护它们的课程。当我们扩大公共工程计划时,我们可以帮助人们从伤害动物和环境的工作过渡到动物和环境友好型的工作。
7、最后,我们可以支持有益的制度变革。例如,纽约市聘用了一名动物福利联络官,目前正在开设一个动物福利办公室。其他国家的政府也应该这样做。当然,仅凭这一点并不能确保动物获得充分的代表权。但这将确保至少有一些人有权代表动物——地球所有生命中的大多数——参与影响它们的决策。
在整个过程中,必须在规避风险和承担风险之间取得平衡。既然我们已经在伤害其他动物,不作为就不再是一种选择。唯一的问题是,我们的干预何时才能不再完全自私,而至少开始部分利他。一方面,我们行动得越快,造成新危害的风险就越大。另一方面,我们行动得越慢,就越会让我们已经造成的所有伤害以慢动作的方式上演。
应对气候变化没有单一的最后期限,只有以不同方式应对气候变化的不同最后期限。重要的是,无论我们为特定计划选择什么样的最后期限,我们都应该在考虑到人类和非人类需求的情况下,努力遵守这些最后期限。举个例子,假如2030年是我们升级建筑材料以提高能效的最后期限,那么2030年也应该是我们升级建筑材料以减少与鸟类碰撞的最后期限。当我们把所有这些都放在一起,将会更容易、更经济地进行升级。
一些气候变化计划(如“绿色新政”)的支持者可能会抵制我的建议,因为他们可能会认为,如果让这些计划看起来比现在更加乌托邦,那就不好了。但是,气候变化太重要了,我们不能半途而废。为了应对这一挑战,我们需要从一个大胆的、毫不妥协的愿景开始,去思考一个公正的、可持续的未来是什么样的。更何况,一个将99%以上的气候变化受害者排除在外的愿景,从最开始就会受到致命的损害。
人类造成的气候变化既是威胁,也是机遇。它将系统地改变地球,使数十亿人类和数万亿非人类物种面临各种风险和伤害。与此同时,气候变化向我们展示了现有系统的局限性,揭示了对新系统的需求——在国家内部和国家之间、各个世代之间和不同物种之间共同生活的新方式。在创建这些系统的过程中,我们有机会让世界变得更加安全,让每一个生命都能从中受益。我们应该抓住这个机会。
感谢纽约大学环境与动物保护中心对杰夫·塞布(Jeff Sebo)在这个主题上相关工作的慷慨支持。
作者简介:杰夫·塞布(Jeff Sebo)是纽约大学环境研究临床副教授,生物伦理学、医学伦理学、哲学和法学附属教授,动物研究硕士课程主任。他还是纽约大学环境与动物保护中心执行委员会成员,以及纽约大学出版社《背景下的动物》丛书顾问委员会成员。他是《黑猩猩权利》和《食物、动物与环境》的合著者,也是《拯救动物,拯救我们自己》的作者。
译者简介:彼得·潘,互联网文字搬运工,最大的爱好是躺平。
文章信源:Aeon
信源简介:Aeon成立于2012年,是一本关于思想和文化的数字杂志。Aeon每周都会发表新文章,其将自己描述提出重大问题,并由科学、哲学、社会和艺术领域的顶尖思想家提供最新鲜、最新颖的答案。Aeon在伦敦、墨尔本和纽约设有办事处。致力于宏大的理念、严肃的探究和人性化的世界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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