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8月7日，柬埔寨遭到美军炸弹的余波。美联社照片

文章信源：Conversation（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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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基辛格于2023年11月29日去世，享年100岁，是美国外交政策的巨人。他对美国政治的影响远远超出了他作为国家安全顾问和国务卿指导尼克松和福特政府的八年任期，从那时起，历届总统、总统候选人和高级外交官都在寻求他的建议和认可。

但他的印记并不局限于美国。20世纪70年代，基辛格的政策对南美、中东和东南亚的国家、政府和人民产生了直接影响。有时这种影响会持续数十年；在某些地方，人们至今仍能感受到这种影响。而当下柬埔寨的情况就是如此。

我是一位研究柬埔寨政治经济学的学者，小时候我和四个兄弟姐妹一起逃离了残酷的红色高棉政权，这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我母亲的聪明和决心。无论从专业还是从个人角度来看，我都意识到基辛格在越南战争期间主导的政策，对我出生的国家产生了近50年的影响。

基辛格，1973年。 美联社照片

那个迫使我的家人逃亡的杀人政权的崛起，在一定程度上是受到基辛格政策的鼓励。在基辛格的监视下，在柬埔寨投下的集束炸弹摧毁着遇到这些炸弹的任何男人、女人或儿童的生命。事实上，当现任美国政府宣布打算在2023年向乌克兰提供集束炸弹时，柬埔寨首相就迅速指出了这种弹药造成的持久伤害。

和平之岛

绕开事实思考并不是历史学家最好的工具；如果没有越南战争和美国对东南亚的干预，没有人能够断言柬埔寨会走向哪一条道路。

但在美国轰炸柬埔寨之前，柬埔寨曾被当时的领导人诺罗敦·西哈努克亲王吹捧为 "和平之岛"，经济发展且相对稳定。

1953年柬埔寨从法国殖民统治下获得独立后，西哈努克开启了被世人视为柬埔寨的黄金时代。就连现代新加坡的创始人李光耀也曾访问柬埔寨，学习国家建设的经验教训。

柬埔寨从法国独立出来并不需要任何艰苦的斗争。而邻国越南则是在经历了惨烈的第一次印度支那反殖民战争后才获得独立，1954 年，法军在暹粒被击溃。

然而柬埔寨的地理位置将其卷入了随后新独立的共产党北越与美国支持的南越之间的战争。

西哈努克宣布柬埔寨保持中立，因此柬埔寨并不是越战的正式一方。但华盛顿想方设法破坏胡志明小道沿线的北越共产主义行动，从胡志明小道在西哈努克的支持下横穿柬埔寨东部，并允许北越军队在柬埔寨领土上进行补给。

基辛格的“菜单”

基辛格是破坏供应线计划的首席设计师，他想出了“操作菜单”。1969年3月17日在椭圆形办公室举行的一次会议上确认了秘密地毯式轰炸行动，包括代表柬埔寨境内不同目标和任务的代号“早餐、午餐、晚餐、小吃、甜点和夜宵”。理查德·尼克松首席战略官的日记记录工作人员霍尔德曼写道：“……这是历史性的一天。K的“早餐行动”终于在我们时间下午2:00敲定了。K非常兴奋，P也是如此。”

第二天，霍尔德曼写道：“K 的‘早餐行动’取得了巨大成功。他带着报告满面笑容地过来，非常有成效。”

基辛格在柬埔寨四年来充满法律争议的秘密行动就这样开始了。

威廉·肖克罗斯（William Shawcross）在其揭露美国在1969年至1973年期间与柬埔寨秘密开战的著作中称，对基辛格来说，柬埔寨不过是一场“余兴节目”。

在此期间，美国对中立的柬埔寨进行了轰炸，估计共向该国113716个目标投掷了2756941吨弹药。

秘密且非法的战争？

基辛格和白宫其他人试图尽可能长时间地向公众隐瞒竞选活动，这是有充分理由的。此事发生之际，美国公众舆论开始反对美国参与其中。根据国际法，许多专家也认为轰炸行动是非法的。

但对基辛格来说，无论成本如何，遏制共产主义的目的似乎都证明了手段的合理性。但柬埔寨人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

它导致数十万柬埔寨人直接死亡。由于美国政府当时对轰炸保密，因此全面的数据和文献资料十分有限。但据估计，死亡人数少则2.4万人，多则上百万人。大多数估计的死亡人数为数十万。

基辛格的行动还破坏了柬埔寨的稳定，使其容易遭受未来的恐怖侵扰。由于一百多万农村人口为躲避美国炸弹而流离失所，首都金边的人口急剧膨胀。

与此同时，对柬埔寨公民的轰炸削弱了人们对柬埔寨领导层的信任，并使西哈努克允许北越从柬埔寨东部进入的政策受到质疑。1970 年 3 月 18 日，西哈努克在一场政变中被推翻，取而代之的是对美国友好的朗诺。美国直接参与政变的事实从未得到证实，但朗诺的反对者肯定看出了中央情报局在事件中的作用。

被驱逐的西哈努克呼吁该国农村群众支持他的流亡联合政府，其中包括红色高棉。在那之前，红色高棉一直是一支只有革命性幻想的乌合之众武装。但在西哈努克的支持下，他们成长起来。正如记者菲利普·古雷维奇（Philip Gourevitch）所说：“他的名字成为了红色高棉最强大的招募工具。”

但基辛格的炸弹也充当了招募工具。红色高棉利用了被炮击地区柬埔寨人的愤怒和怨恨。叛军领导人将自己描绘成保护柬埔寨免受外国侵略并恢复秩序和正义的力量，这与执政政府的大规模腐败和亲美倾向形成鲜明对比。

基辛格的轰炸行动当然不是红色高棉崛起的唯一原因，但它导致了柬埔寨的整体不稳定，并造成了红色高棉能够利用并最终夺取政权的政治真空——它在1975年做到了这一点，并推翻了政府。

以波尔布特为首的红色高棉对柬埔寨人民展开了骇人听闻的暴行。其针对政治对手、柬埔寨少数民族和被视为反革命分子的种族灭绝运动导致160至300万人因处决、强迫劳动和饥饿而被杀害——占该国当时人口的四分之一。

一名年轻的红色高棉士兵。 贝特曼/盖蒂图片社

时至今日，柬埔寨仍能感受到那段时期的伤痕。最近的研究甚至指出，基辛格的炸弹继续对农民造成经济影响，因为他们担心更肥沃、更黝黑的土壤里藏有未爆炸的弹药，所以避而远之。

在柬埔寨的日常生活中，反美主义已不再盛行；事实上，随着邻国在金融和政治上的施压变得令人窒息，反美主义正日益成为亲美主义。但是，反美主义却经常被该国的主要政客们用在宣传口之中。

我不同意其他一些学者的观点，即可以明确证明基辛格的轰炸行动导致了红色高棉的统治。但在我看来，它无疑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柬埔寨专制领导人洪森统治了38年，直到 2023年8月才将首相接力棒传给他的儿子，他曾将美国轰炸他的出生地作为他加入红色高棉的原因。还有许多人出于类似的原因加入了红色高棉。

因此，基辛格的政策对柬埔寨的破坏性影响无论怎样强调都不为过--这些政策导致了柬埔寨社会结构的解体和人民的苦难，留下了无尽的创伤后遗症。

作者简介：索法耳博士是高级副院长，此前曾担任负责本科课程和全球发展的副院长。他是亚利桑那州立大学雷鸟全球管理学院的终身副教授，讲授全球政治经济、全球事务、国际组织和亚洲管理环境等课程。他曾在西方学院、美国海军研究生院和雪城大学麦克斯韦学院任教。他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和伯克利分校，10 岁时作为柬埔寨难民从法国移居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