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被抓进了地狱”:一位乌克兰残疾人被俄军绑架折磨的故事

2023-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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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战争的持续进行,俄罗斯士兵继续在乌克兰的被占领土上绑架和折磨平民。而22岁的乌克兰梅利托波尔居民列昂尼德·波波夫(Leonid Popov)就是其中之一,他被诊断患有精神分裂症。2023年4月24日,在被占领当局多次拘留和折磨后,列昂尼德在家中失踪。经过三个月的监禁和虐待后,他被转移到医院病房,在那里接受消瘦治疗。8月2日,俄罗斯军方负责人告诉列昂尼德的父亲,他儿子被释放了,但几小时后,士兵们再次绑架了他。列奥尼德的妈妈最近向俄罗斯独立媒体iStories的记者讲述了儿子的故事。

职业

几年前我和我的大儿子列昂尼德搬到了波尔塔瓦州,而我的前夫,也就是孩子的爸爸,他留在了梅利托波尔。战争爆发前两个月,莱尼亚前往梅利托波尔与他住在一起。

战争开始前两周,我的前夫出了车祸。因为多处骨折和失忆进了医院。我那个比列昂尼德小一岁的小儿子也去看了他。之后不久,战斗爆发了,梅利托波尔被俄军占领。我的孩子们也被封锁在了城里。

我并不担心我的小儿子,他是我的小帮手。他和爸爸在一起帮助他,还开车送他去换绷带。

但我的列昂尼德是雨人。

编者注:雨人,rain man,指那种具有某种特殊才能,但日常生活不能自理的人。

在成长过程中,他总是与众不同。他是个天才音乐家,他在交响乐团演奏,会跳交际舞,下国际象棋,他走遍乌克兰参加比赛并获得第一名。他参加过化学、物理和天文学竞赛,课余时间还在乌克兰小科学院学习。他是一个行走的计算器--你可以给他出任何一道难解的乘法或除法题,他都会很快给出答案。

 列昂尼德与乐队一起演奏

但他弄不懂人们的情绪。他总是问我:“妈妈,你这样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当他的症状发作时,他可能会边跳边笑。身边的小孩子都很喜欢他。但他也可以非常严肃,就像圣人一样。生活中他非常友善,随时准备帮助每个人。但他也很天真,容易屈服于压力,很容易被坏人利用。

我从一开始就恳求他离开梅利托波尔,当时还有疏散路线。但他说:“这里需要我。我要去帮助别人。有些老奶奶还饿着肚子,我要去给她们送面包和粥。”

第一次绑架

2022年5月,乌克兰梅利托波尔的网络在战火中被切断了。我的小儿子在宵禁期间去寻找能打通的卫星电话,结果被俄军关进了一个军事办公室。他后来告诉我,那里大约里有30个试图找电话的人,都被扔进了拥挤的牢房。牢房里只有一个桶,当作所有人的厕所。

牢房里有一个人,看上去喝醉了,他不断地尖叫着。士兵们说:“捂住他的嘴,否则我们会像枪杀小猫一样打杀你们。" 惊恐的人群只能开始推搡、殴打这个人。每当他开始叫喊,他们就会掐住他的脖子让他停下来。最后他被活活掐死了

那次发生在5月21日。到了5月28日,我的大儿子列昂尼德去买肉卷,当时有很多年轻人聚在店门口。士兵们冲了过来,把他们都扔进了一辆汽车里,然后带到了一间军事办公室里。在那里,他们用电击折磨了我儿子,然后他们放了他,但抢走了他的护照。

这两件事发生后,小儿子决定离开梅利托波尔。在乔哈尔的筛查过程中,俄罗斯士兵殴打了他,并威胁要把他赶到草原上枪杀。好在他最终设法逃了出来,现在身在欧洲。

列昂尼德失踪了

2023年春天,我看到一则公告称,称居民可以在志愿者的帮助下从梅利托波尔自由撤离。可列昂尼德没有护照(因为占领当局没收了他的护照)。那时,他们已经开始发放俄罗斯护照,我告诉他去办一本俄罗斯护照。但他拒绝了;在遭受电击折磨后,他已经发誓永远不用俄罗斯护照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准备好了他的所有文件,并安排将他带到波兰的安全地带,在那里我再去接他。

志愿者们原定于4月26日来接他。4月24日,他的父亲打电话给他,让他来看望他。列昂尼德说他在普希金街,步行五分钟即可到达。可15分钟过去了,20分钟过去了。我的前夫再次尝试给列昂尼德打电话,但已经联系不上他了。

我让我的前夫开车前往列昂尼德在战争期间居住的房子;也许他睡着了或者生病了。我的前夫破门而入,但发现我儿子却不在那儿。

寻找列昂尼德

我的前夫和他的伴侣去了警察局和军事司令部办公室。那里的官员说他们已经有两个月没有拘留过任何人了(事实证明并非如此,他们拘留过很多人,只是警察不肯录口供记录。)他们说:"别担心,他可能被士兵拘留了,我们无权干涉他们。他们只会翻看他的手机。如果没什么问题,他们就会放他走。"

我开始担心列昂尼德的病症会因为他的绑架而恶化。这种情况以前也发生过:2017年,他变得像一个陌生人一样。扎波罗热的一名精神科医生说他需要住院治疗。他被诊断患有“"未分化型精神分裂症”。他在医院住了三个月,接受了抗精神病药物治疗。当我去接他时,不得不重新教他如何刷牙和拿勺子。

后来,另一位精神科医生证实他确实患有疾病,但表示他只是没有得到正确的治疗,因此没有必要住院。她给他开了一个新疗程的抗精神病药,此后,他的病情得到了长期缓解。

当他消失后,我简直要发疯了:他还活着吗?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害怕压力会让他再次失去记忆和现实感。医生警告过我,他有可能出现记忆倒退,可能会倒退到10岁孩子的水平。

我将这些信息发布在社交媒体和其他任何能传播出去的地方。有乌克兰记者联系了我;我做了一次采访,并发表了一篇报道。但我当时选择隐瞒了我儿子患有精神疾病的事实。我想,如果他发现他妈妈对着全国人民说他有病,那我会彻底失去他对我的信任。

我不知道俄罗斯军队是否看到了这些故事,还是巧合,但故事传出后,有人打电话给我前夫。他自称是一名宪兵,并提出了见面。他说他正在参与寻找列昂尼德,并问了很多关于我和他父亲的问题。

那个人让我的前夫与另一名警察取得联系,而他是一名士兵,自称列夫。“别担心,”当我打电话给他时,他说,“我们会寻找他的。我们一找到他就会通知你。你要冷静,你的孩子很好。” 我信任他。他还说我应该停止公开谈论绑架事件,以便列昂尼德能够早日获释。

“妈妈,我想你”

到了去年六月,我前夫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说他和我们的儿子被一起关在军事办公室的地下室里。那家伙说我们的儿子情况危急:已经站不起来了,精疲力竭,一直低声说:“我想吃饭。” 他说他们每两三天才能喝到一次水。当他们拿到食物时,(而且不是每天都有),也只是非常少量的食物。他还说他们经常遭到殴打,这个陌生人说,如果不把我儿子带出去,他一定会死在牢里。

这些人被关在一栋旧交通检查大楼的军事办公室里。列昂尼德的父亲去了那里,一个警卫走过来对他说,那里没有关押任何人。他们告诉外界那里面没有人,但实际上他们关押了很多人。(编者注:俄罗斯媒体iStories已证实该建筑内关押了多名囚犯)。

我立即写信给士兵列夫:“救命!我儿子的病正在恶化,他不能挨饿。”列夫回信说列昂尼德很好,他在牢房里脸上带着微笑,甚至还能开玩笑。他提出让我们每周寄一次包裹。他父亲立刻同意了。士兵帮我们安排了一次电话通话,列昂尼德在俄军的监督下与他父亲进行了交谈。

列夫说,据军方称,列昂尼德是因为拍摄军事装备照片而被关押的。

列夫给我发了一张列昂尼德的照片和一条他的语音信息:“妈妈,我想你,我听到你的信息后都哭了。你看,我现在也能有感情了。” 可他的情绪有问题,当我看到儿子的照片、听到他的声音时,我就迫不及待地想去找他。但那个士兵告诉我:“这不值得。他们不会放他走的。你看不到他,所以尝试找他没有意义。”

"他们狠狠地打了我,打得我四天不能上厕所”

7月24日,列昂尼德的父亲打电话给我说 "列昂尼德现在要和你说话了",我高兴得难以相信,可电话那头他的声音非常微弱,他说:"妈妈,我在医院里",然后连接就中断了

列昂尼德的父亲随后告诉我,士兵们把他带到胃肠科接受消瘦治疗。他身高1.95米(6 英尺5 英寸),但体重仅为40公斤(88 磅)。他父亲拍了一段视频并发给我。列昂尼德已经22岁了,但他表现得像个孩子,他已经什么都不明白了,他只是重复念着:“我想吃东西。”

他最终被送进了胃肠科病房,医生们在俄军占领后还没有离开。正好那位胃肠科医生认识我,还认识我已故的母亲和我家人们。我知道列昂尼德会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他们会帮助他康复。他开始站起来走路,同时他总是想吃东西,医院会好心地给他两份饭。

输液后,他感觉好多了。他开始说话。但他只能告诉我们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小部分事情。他说:"妈妈,你知道你说过有地狱吗?我就去了地狱。我经常被士兵和狱友殴打"。他与来自辛菲罗波尔和塞瓦斯托波尔的囚犯同住一间牢房。他说,他一开始就被俄军审问,不断遭到士兵殴打,还被迫签署了一些文件,但他记不清文件内容了。

他在牢里几乎没有吃饱过,两三天才有一次水喝。我写信给士兵列夫说:“我的儿子都瘦成这样了!你怎么还能说一切都好?” 他问我儿子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可从我联系他的一开始,我就告诉他我儿子生病了,没办法承受压力。但列夫再次告诉我不要担心。

他说:“我喂饱了你的儿子。我给他带来了香肠和荞麦粥,然后把转移到了一个舒服的牢房里。” 我不知道这里有没有真话。可他竟然骗我说我儿子很快乐,吃得好,过得很好,我只能绝望地相信我听到的每一句话。

我告诉列昂尼德,这世界上是有好人,比如士兵列夫,因为他给他递过包裹,还寄过他的照片。"嗯,他一开始审问我的时候也喜欢打我,"他回答道。"不过,随你怎么说吧。"

列昂尼德说:“我害怕得睡不着觉。我害怕他们再来掐我的脖子,再试图杀了我。我很渴,但他们不给我水喝。最重要的是,我好饿好饿。可现在他们打我打得更狠了,打得我四天不能上厕所,妈妈,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对我?妈妈,也许你知道我犯了什么罪?"

“我再也不用回到那里了,对吗?”

8月2日,当地调查委员会打电话给列昂尼德的父亲,告诉他列昂尼德因缺乏证据而被释放。他的父亲从医院接了他,开车送他回了家,但他们还没到门口,士兵们就开着一辆有色窗户的车来了,正是列夫和他的搭档。列夫表示,他无能为力,案件仍在审理中,而且他面临着上级的压力。他递给列昂尼德一个袋子,让他套在头上,然后他们把他绑起来带走了。一周过去了,列夫仍然没有回复我的任何消息或列昂尼德父亲的电话。

列昂尼德的父亲给调查委员会打电话。他们表示很抱歉,但无能为力,因为他们无权干涉军事指挥部。他们建议咨询国际组织。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收到过任何关于列昂尼德的消息。

我最后一次和我儿子通话是在士兵们带走他大约一个小时之前。他很高兴自己很快就能自由了。他和我说:“妈妈,我再也不用回到那里了,对吧?”而我回答他道:“当然不会,我的儿子,我会来接你的。”

他让我等他一下,这样他就可以和他的女朋友道别了,他的女朋友是他被困在梅利托波尔时候开始约会的。他告诉我:“妈妈,这是我第一次亲吻别人。我恋爱了。” 我告诉他我们要搬到我小儿子所在的德国,那里没有战争。我说我们要去参观那里的博物馆和教堂。

他还告诉我,有很多人被关押在军事办公室。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平民,自战争开始以来就一直被关押着。他们的亲属正在寻找他们,但不知道他们在那里。有些人甚至已经去世了,他们的亲属都还不知道。

我们生活在21世纪,我的祖父母在1941年躲过了法西斯主义的魔掌。而现在法西斯卷土重来,只不过是另一个国家举起这面大旗,这一切都让我想起了希特勒曾经致力于灭绝所有患有精神疾病的人。



人权组织“ Every Human Being”正在协助列昂尼德的母亲。该组织的工作人员告诉 iStories的记者,他们向俄罗斯和乌克兰的多个机构,以及联合国任意拘留问题工作组提出了投诉。到目前为止,人权活动家们只收到了这些投诉已被受理的确认函。

在乌克兰媒体报道列昂尼德的故事后,一名自称是宪兵的男子联系了列昂尼德的父亲,并提出与他见面。该男子说,列昂尼德过得很好,有人给他喂饭,没有挨打,据称他因拍摄军事装备照片而被拘留。iStories的记者确认了该号码属于乌克兰顿涅茨克地区前警察伊戈尔·卡拉 (Igor Kara),他在全面入侵后叛逃到了俄罗斯方面。在电话中,他最初否认自己认识列昂尼德,然后才确认自己曾与他父亲交谈过。卡拉表示:“他的失踪案已由调查委员会处理。调查委员会正在寻找他。”

8月2日,调查委员会的调查员给列昂尼德的父亲打电话,表示可以找到列昂尼德,他告诉 iStories,列昂尼德已被确认为刑事案件的受害者:“调查正在进行中,以确定他的下落。他不在我们的监护之下。只能去联系军事司令部办公室,我们也联系了他们。我无法告诉你他们的答复,因为这是一项机密调查,所以我无法对我部门的刑事案件发表评论。”

声明:本文观点系作者本人观点,不代表日新说观点,仅供学术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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